曾国藩已经和朝廷交易过了,他得到两江总督,彭玉麟得到湖北巡抚之职,换取曾国藩的中立。
但是你想要让他和苏曳对抗?
现在湘军正在安庆和发逆大战呢,根本无法分身。
就算能分身,你朝廷给得出筹码吗?赵德辙道:“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法子了吗?”
托明阿道:“还有一个法子。”
赵德辙道:“你说。”
托明阿道:“朝廷准备两千万两银子,把江西、江苏、浙江、福建四省所有的军队,全部收买了。”
开什么玩笑?朝廷上哪里一下子拿出两千万两银子。
忽然,赵德辙明白了,自己这些钦差之所以能够顺利到达苏州,到达扬州,就是苏曳故意放行的,让他们在长江航道,运河航道上畅通无阻。
目的就是要让朝廷知难而退。
…………………………
几日之后!
赵德辙带着队伍,沿着运河返回了京城,先将一些详细汇报给了肃顺杜翰等人。
不是不忠心,不先汇报给皇帝,而是情形太恶劣了,不敢直接告诉皇帝。
肃顺、端华、载垣、杜翰、匡源等人听到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杜翰道:“其实,当南方七省联盟,南方经济合作体成立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应该竭尽全力将它们拆解,那个时候还来得及。”
那个时候,只要朝廷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还有拆解的希望。
但刚刚成立之后,南方七省联盟直接炮轰朝廷,揭露瑷珲条约,揭露厦门教案,请杀桂良,请杀奕山。
直接把节奏引导丧权辱国上去了,朝廷被迫防守。
为了夺回大义,朝廷不惜对洋人强硬,推翻天津条约,直接导致了第二次大沽口之战。
好不容易打赢了,回头一看。
人家南方七省联盟,已经成为真正的利益共同体了。
几省联军打了几场大战,而且都打赢了,建立了深厚的战场友谊。
这且不说,关键是这四省的军队,竟然是在同一个银号发放饷银的。
银根捏在别人手里了,还还了得?
除非朝廷拿出更多的银子,但这可能吗?赵德辙道:“苏曳已经控制了长江航道,还有部分运河航道,我们这次之所以能够自由行使往来,完全是他们放行的结果。他就是想要我们调查清楚,知难而退。”
杜翰沉默了好久道:“如此一来,就算罢免了徐有壬也没有用,他用盟主的身份,依旧可以号令军队,为苏曳冲锋陷阵。”
匡源道:“这个时候,除非让曾国藩出面争夺盟主之位,向外界显示南方七省联盟的内讧。”
这当然是好法子,但怎么可能?
曾国藩虽然和苏曳同床异梦,但他又不是傻子,白白为朝廷做马前卒。
朝廷还能拿出什么筹码给他?两江总督,已经到顶了。
杜翰道:“现在核心又回到苏曳身上了,打徐有壬没用,只能打苏曳,打九江经济合作区。”
“打掉苏曳,打掉九江经济合作区,一切迎刃而解。”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是罢免徐有壬,拆解南方七省联盟的目的,就是为了瓦解九江经济试验区,就是为了灭苏曳啊。
现在连第一步,都进行不下去了。
杜翰道:“不能步步为营了,再步步为营,就要彻底晚了。”
“十一月十一,这是苏曳的招商大会,对于苏曳至关重要。”
“我们要想,苏曳为何把招商大会定在这一天?”杜翰道:“因为他银根快要断了,而且他大概也要向洋人股东交代。洋人付出那么大的成本,投入两三年了,肯定要见到收益。”
“苏曳想要赚钱,只有指望十一月十一。只要毁掉这个招商大会,苏曳银根断绝,不但向洋人交代不了,甚至向盟友也交代不了。”
“只要他银根断绝,他主导的九江银号,南方银号,也就彻底完了。”
“四省几万军队的饷银都存在南方银号,毁掉招商大会之后,我们只需传出流言,说苏曳要用南方银号里面的存银去填补九江经济试验区的窟窿,那几万军队就会去银号挤兑。”
“而苏曳一旦银根断绝,兑付不了银子,那他和几万大军就会反目成仇。”
“届时,南方七省联盟就自己瓦解了。”
“我们之前把目标放在徐有壬身上,放在王有龄身上是错的。”
“一切的根子在于银子,只要毁了苏曳的银根,就不战而胜。”
肃顺再一次望向杜翰,惊叹其才。
牛逼,杜翰也确实是牛逼的,不愧是在工部长期经营,此时一语道破了真相。
尽管稍稍有些晚了。
但此时众人觉得豁然开朗,感觉终于看清楚了苏曳的布局。
之前总是觉得关键在于几个封疆大吏,又是收买,又是威胁。
现在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布局中看清楚了源头,银根。
匡源道:“杜翰大人高才,让我茅塞顿开,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毁掉招商大会。可是……又回到了老地方上去了,苏曳控制南方几省大军,控制长江航道,我们想要毁掉招商大会,很难!”
……………………
三希堂内!
杜翰和肃顺,把自己一系列分析,完完整整告知了皇帝。
“多亏圣上英明,去罢免了徐有壬,去游说张国梁和和冯子材,这才让我们发现了南方七省联盟的根源,才让我们掀开了冰山一角。”杜翰道。
皇帝皱眉,这是臣子们在捧他。
实际上,他之前所谓分五步走,前面两步,全部玩砸了。
唯一的用处,就是发现了至少南方四省,几乎铁板一块。
皇帝道:“你们的意思,想要拆解南方七省联盟,关键是摧毁南方银号,九江银号,断掉苏曳的银根?”
杜翰道:“对,只要断掉银根,南方七省联盟就不攻自破。而苏曳的银根也马上支撑不住了,招商大会就是他要赚取海量金银的时刻,只要毁掉这招商大会,银根也就断了。”
皇帝道:“你的意见!”
杜翰道:“时间来不及了,无法步步为营了,十一月十一日太紧迫了。”
“所以,先定罪!用朝廷大义,给九江经济试验区定罪。”
“先定罪,后取证,然后取缔,驱逐!”
惠亲王道:“时间紧迫,想要进入九江取证定罪,取缔驱逐,就需要走水路,走长江航道。而长江航道在苏曳手中。”
杜翰道:“不,惠亲王,您可知道金钱最害怕什么吗?”
惠亲王道:“愿闻其详。”
杜翰道:“战乱,动荡,风险。”
“我们派到九江大部分的密探细作,全部被抓了,但还是有一个大致的消息。”杜翰继续道:“苏曳这一次投资了五个工厂,金额非常巨大,涉及到几十万人,用掉银钱无数。洋人具体投资了多少不知道,但大概也是天文数字。”
“但是这些工厂建设周期都很长,大部分工厂,都没有真正全面投产。”
“招商大会上的很多信息,都是公开的。”
“这一次售卖的主要是香烟,黄包车,留声机,丝绸,棉布。”
“而且出售的都是明年,乃至后年的产量份额。也就是说,根本不是实物。”
“所以归根结底,苏曳这一次招商大会,出售的是信心!”
“这些商人,甚至北方某些权贵的心腹,都纷纷赶往九江,就是因为看到了巨大的利益。”
接着杜翰稍稍望了众人一眼道:“富山春居图香烟的威力,大家也都知道了,京城黑市三倍的价格都有人哄抢。商人自己舍不得抽,孝敬给二品以上高官。”
“还有留声机,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如今整个世界只有两个人拥有,一个就是我大清的皇上,另一个就是大英帝国的女王。”
“甚至暗中流传一句话,留声机非一品高官,不得购买。”
“只要打破这些商人和权贵的预期,就能毁掉这次招商大会。”
杜翰这段话用现代言语总结就是:资本厌恶风险。
“所以,我们只要制造九江的战争风险,制造九江的动荡不安!”
“只要九江陷入战乱,那苏曳的这些工厂就统统要停产,明年后年就交不出货物,那他们的钱就会彻底打水漂。”
“九江的战争风险,首先来自于发逆。”杜翰道:“但是现在发逆是不可能进攻九江的,他们的主力全部被牵制在安庆。”
“接下来九江的战争风险,就来自于洋夷。但是额尔金伯爵战败,已经离开中国了。”
“所以,唯一的战争风险就来自于……朝廷!”
“我们要直接宣布九江经济试验区非法,我们要武力驱逐洋人。”
这话一出,皇帝有些毛骨悚然。
“甚至光口号还没有用,还要真的出动军队,摆出阵势,这样才能制造出足够的战争风险。”杜翰道。
全场静寂。
这……就是要动武了啊。
足足好一会儿,惠亲王道:“如果,我们的军队真的进入长江,苏曳舰队出面阻拦,双方开战,该怎么办?”
是啊?!届时该怎么办?肃顺道:“真到那一日,就是真正南北对立,武装冲突,视为谋反了。”
一旦双方真的在长江发生了武装冲突。
那局面就真的全面彻底恶化了。
杜翰道:“是啊,那个时候南方七省联盟就是谋反了。苏曳承担得起谋反的罪名吗?”
绵愉道:“但下令的人是徐有壬,苏曳已经辞去所有的职务了,包括南方七省联盟的盟主。”
杜翰道:“苏曳就算辞去了所有的职务,也脱离不了谋反的罪名。我们的军队要去九江驱逐洋人,本就掌握大义。如果南方七省联盟阻止,那就是和洋人勾结,对抗朝廷,违背祖宗,会被万民唾弃。”
话当然是这么说。
但是,如果真的爆发武装冲突。
真的谋反,徐有壬等人承受不住,朝廷就承受的住吗?在场所有人,都承受不了。
办法是好办法,但是代价太大太大了。
现在是典型的麻杆打狼,两头怕。
南方七省这边,也承担不起造反的名声。朝廷这边,也承担不起逼反南方七省的代价。
杜翰想了一会儿道:“那就还有一个办法,雇佣洋人舰队去九江,我们花银子雇佣洋人的舰队。洋人那边也分两派,其中一派是苏曳的盟友,另外一派是苏曳的敌人。我们就找苏曳的敌人,比如上海领事麦华佗,威妥玛,还有李泰国等人。”
“我们朝廷钦差调查团,和洋人的舰队一起去九江,因为天津条约还没有生效,洋人是不得在九江经商的。”
“我们花一笔银子,雇佣洋人舰队和我们一起前往九江执法,收缴的所有产业,全部归他们所有。”
“如此一来,一旦南方七省联盟舰队开火阻挠,那也是和洋人舰队开战,我们可以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