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需要保证每个孩子在成年以后的身体心智发展水平比较一致就行。在做学生的任何阶段，超前和落后都是被允许的，因为不可能保证每个孩子在任何成长阶段保持齐平，不可人为催肥，也不能人为搞瘦，不能伤害他的天性。这也是保证世界千姿百态的重要部分。至于补课，压根儿就没有补课一说，只有当这个孩子出现残疾或者早慧等特殊情况，我们才会对他进行特殊教育。用你们的话说，只要每个人能够跑完马拉松，我们的教育就尽到了自己的职分。我们既要有让孩子变得杰出的美好冲动，也要有清醒认知他得经历的必要成长过程的基本理性。”

“尊敬的集华先生，我最后还有个小问题，是否要求每个小孩儿常常笑呢？我们称之为阳光开朗。”

“我得首先纠正您的说法，这个问题本身可不是小问题，教育的任何问题都不是小问题。我们这儿有句谚语：真实比笑容可贵。如果合法需要正常需要被满足，当然该笑；反之还要笑，那不扭曲了我们的心智世界吗？请问棱瑕先生，如果我现在冷不丁给您一耳光，您是愿意依旧对我微笑还是愿意怒不可遏地和我干一架呢？我们的祖先在面对比如野兽等恐惧和危险的时候，是不会笑的，而是保持着严肃寂静的态度。在我们这儿，虚伪的笑，比哭难看。我们从不人为干预小孩儿的情绪表达，他们的喜怒哀乐，是他们的情绪自由。总之，求真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全面的、切实的自觉行为。我们这儿，如果遭遇负面情绪，无论大人还是小孩儿，不会去控制，只关心产生这些情绪的原因。如果从小教育小孩儿扭曲他的情绪表达，会大大伤害他的优良天性，会养成他的虚伪习惯，贻害无穷。

我们主张宁可悲伤地流泪，也绝不强作欢颜。

我理解你们地球人，喜欢提倡对人微笑，特别是在干服务工作的人。你们提倡微笑，其实是一种缓和人际关系、缓解自身紧张情绪的表达善意的手段。然而，我们通过大量的调查研究，只有矛盾解决了，才会形成安宁和谐的人际关系；只有自身面临的矛盾解决了，自己的情绪才会安宁舒缓。这就意味着在解决矛盾之前微笑，不是发自内心的，这就容易导致心性的扭曲，而心性的扭曲这一代价，大大超过了微笑带来的‘短期’效果。另外，在矛盾没有解决的时候，为了缓解自身的紧张情绪，微笑以后，您会紧接着就陷入更重的痛苦当中，得不偿失。至于服务行业里对顾客的态度，我们也是不需要故意微笑的，因为马特人之间，都是服务和被服务的关系，我们只需要做到没有哄骗、诱导和虚伪的恶劣态度就行了，只需要保持对别人的基本尊重、真诚安慰和激励态度就行了。比如，我五块钱卖给您一包糖，这包糖本来就值五块钱，我干嘛还要对您微笑呢？公平交易罢了。还有，在你们地球人的人际交往中‘使用’的微笑表情，很多时候是在掩饰自己，是在麻痹、蒙骗对方。这是出于‘斗争’的需要。总之，在我们马特人看来，微笑必须是真实情绪的自然流露。

特别地，且容许我坦陈，你们地球人类很大程度上只是因为懦弱、逃避与无助才需要欢颜等好看好听的事物去粉饰你们的世界之阴暗虚弱部分。干嘛不勇敢一些呢？干嘛不养成直面世界阴暗部分虚弱部分的良好习惯呢？逃避和粉饰能更好地推动你们的文明进程吗？干嘛不朴素一点呢？干嘛要自欺欺人呢？如果粉饰是一种心理安慰，它绝不应该属于成年人：成年人的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里只有真实和真相，或美好或丑陋或无所谓美丑的真实和真相，否则，这个人就不算成年人，永远都不算，因为他还处于要通过获得一个漂亮气球来吸引自己全部注意力从而得到安慰的阶段。另外，如果愿意探讨‘虚假微笑’的文化历史成因，那一定是，一部分来自于巩固强者与弱者之间的统治与臣服关系，一部分来自于迷惑对手保护自己的斗争需要。”

“尊敬的集华先生，完全接受您的批评并真诚感谢您的分享。我想，我已经耽误了您不少时间，您的回答也全部消除了我很多关于小学教育的困惑。所以，我得跟您告别了，我还需要去考察你们这儿的中学教育、大学教育，还要去考察你们这儿的很多其他地方。临行，请收下我对您的无限感激和真诚祝愿吧！感谢您和我无私分享了您的真知灼见和您的热情接待！祝愿您健康、快乐并更加卓有成效！”

“尊敬的棱瑕先生，您能不虚此行是我最大的喜悦。能接待一位来自外星球的尊贵客人，既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应尽之责。如果您能把我的思想带往您所在的遥远星球并对促进你们的文明有所裨益，我真是最幸福的人！不过，我们和你们一样，对世界的探索和对真理的叩问，永远没有止境。我那些观点，也不是最后的真理，那只是相对的真理，甚至只是粗浅的认知，或许只是通往真理的一些最为简单粗糙的路标，更甚至是完全错误的。希望您能用很大质疑和包容的态度去理解和面对！”

“我想，我不但要带走您的宝贵思想，我还得带走您的谦逊态度和深情厚谊！”

最后，我就和集华先生拥抱而别了。一路上，我不断感叹，集华先生真是一个伟大的教育家思想家啊！要是在我们地球上，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去做一位小学校长，肯定会是一所大学的著名教授甚至大学的校长。马特人的工作，却只与兴趣、推进马特人文明进程有关。我不由感叹，要是我们地球人的小学校长小学老师和大学校长大学老师能够获得同等的重视和尊重该多好啊！那一定意味着他们的学识、道德、美学和艺术修养处于同一层级或者处于总体平衡，他们仅仅是因为对教育对象成长阶段的兴趣不同而分工不同罢了。事实上，一个人的任何成长阶段所需要的教育服务，都同等重要同等艰辛。甚至于可以说，一个人的少儿成长阶段所需要的教育服务更为重要，因为那往往是在解决“根”的问题，即最根本的道德、三观、美学观念和艺术感受的基础，它为一个人后来的成长与发展持续不断地提供养料和动力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