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是个古板的人,你的父亲很开明,群岛第一批下海做生意的人大概都是这样。”
“确实如此,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将追求梦想当作给他孩子的正确道路,假如说这梦想实现后不尽如人意,反而有可能遭至怨恨。”
“那得在梦想实现后。”罗盐说,“你必须做过,才能知道。生命就是这样,它有不圆满之处,但大致符合预期。”
“是的,不过目前我的父亲得了病,他的神志有些不清,有些暴躁易怒,经常忘记自己是谁。”
“是阿兹海默症之类的吗?”罗盐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并不确切,一个他格外信任的伙伴背叛了他,他为此受到了打击。他的大脑本身在过度劳累的工作中就有损伤,之后得了一场急病,我们好不容易抢救了他过来,却发现他神志方面的某些功能永久受损了。”
“真是不幸。那恐怕你在你其他家人那里的压力更大了——你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吗?”
“我有一个哥哥。”姑娘说,“不过他也没有继承家业的准备。”
“哈,那为什么他们不去逼迫你的哥哥呢?在很多地方,都是由一个人的儿子继承那个人的所有,至少群岛人在这方面很传统。”
姑娘无奈地笑了:“他们确实是这么希望的,但是我的哥哥一方面非常顽固,另一方面是他确实有着过度充分的才能,足以让他在任何方面成就一番事业,我的家人们甚至也因此畏惧他,他目前在别处旅行,我也没法和他分享烦恼。”
“来自你父亲的血确实深刻地影响了你们啊。”罗盐感叹道,这样的血脉,足以称作梦想家的家族了“不过我提醒你,你应当小心。作为一个成熟人的经验,这个时候他们通常会找另一个人来继承你们的家业,或许是你父亲不知道哪来的私生子,要么是他们自己瓜分。当他们已经将你父亲的财产视为己有时,或许还会对你背地里使下阴谋。”
姑娘捏着下巴沉思,对罗盐说道:“谢谢你,这些意见对我来说很有用。”
“不过我依旧很好奇,你刚刚所说的那些烦恼似乎由来已久,并且并未超出生活的部分。我想知道,真正困惑你的是什么?”
姑娘似乎正等待着罗盐的发问,这像一个隐喻,是出题人和解谜人的较量,同时也是一种让人欣喜的考验,罗盐通过了考验,问出了其中的关键之处,而姑娘则给予回报——甜美的、充满汁水的答案。
“我在考虑这之外的事情——我与他们的抉择,我们人生常常做出抉择,持续不断地,持之以恒地做出抉择,我们会思考哪些是好,哪些是坏。但到更宽广的角度来看,这些抉择实际上来自于某种更伟大的,可以称之为潮流的东西。就像梦想和现实,像我父亲和你父亲,像我们在电影和小说里看到的想法。”
姑娘伸出两只手,仿佛在托着两个巨大且沉重的东西:
“当这两股伟大的潮流碰撞,实际上并非好与坏在争斗,而是好和另一种好。而我们的生命实际上并没得出什么结果,只是在这样的潮流中消耗,并且是极其短暂地消耗,这让我感到恐慌。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依然追求成为剧作家——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种潮流,一种选择,能够决定他人抉择的存在,而非轻易消亡的金钱或是政客,是否这样我的生命才不算是毫无意义地消耗呢?”
罗盐闭眼倾听,这个少女的话触动了他的心弦,他曾经生活在如他父亲或是母亲那样的人组成的世界里,之所以是他父亲和母亲,是因为他们两者是紫藤市最普通的人,用所有人的性格合成然后得到平均的产物,随潮流驱使下的最平凡的事物。
他生来察觉自己是个异类,并且小心地隐藏这一点,但终究还是在他将成年时暴露——他和附近的流氓为伴,听他们说有趣的故事,在游戏厅打发时间,操控着破烂的飞船打下外星人。当他被父亲责骂时,他感到意外,难道他们丝毫未曾想过自己人生的结局?某种宿命中必定到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