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惊讶道:“这种乖戾偏执的家伙竟然也有朋友,是什么样的活菩萨才能忍得了他?”
十三郎摇摇头:“他没说。想来师父那种怪人不会有更多朋友,我猜只要提一句陈师古的友人就能把信带到阴间吧。”
韦训没有作声。宝珠琢磨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一个最奇怪不过的细节,质问道:“等等,诵经就罢了,抄经起码要识字会写,难道你会写字?”
十三郎点了点头:“师父死前教过我写《心经》二百六十字,《大悲咒》四百一十字。”
宝珠惊愕失色,没想到残阳院最有文化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个排行最末的小沙弥,震惊了许久之后,对韦训说:“陈师古严禁你们识字读书,甚至为此打残了庞良骥,却偏心只让十三郎学这个,你们这些师兄师姐难道都没有意见?”
韦训无奈地道:“偏心已经是他所有毛病里面最无害的一种了,我们能有什么意见。”
这几天他一直在琢磨昙林的叙述中,陈师古和元煦的故事到底有几分事实。师父临终留下两个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遗言,如今有一个似乎得到了答案。
陈师古明知道当年昙林是为了求生才假意为元煦祈福,却还是饶过了他的性命。一个完全不信神佛的人,在四十年后,留下这个年纪幼小的关门弟子继续这项虚无缥缈的无聊任务。
陈师古的魔障,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冷静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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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了百年难见的即身佛,大蟾光寺其他用于揽客的奇观就没那么重要了,昙林一死,无人愿意继续进行九相观修行,也没哪个画师想学魔怔观澄剖尸作画,寺中收殓的尸体全部抬到郊外墓园下葬。
没了尸体,也就不需要焚烧大量香料掩盖尸臭,主持观潮干脆砍掉了这项高昂的费用。整日烟雾缭绕的古刹空气顿时变得清新怡人,往日那种古怪压抑的阴森感一扫而空。
为了节约粮食,增加救济人手,观潮甚至连给木樨树埋酒糟的差事都免了,公开说蟾光寺建立在温泉水脉上,土地温度本来就比别的地区高,施肥与否都不耽误开花时间。
离开蟾光寺前,宝珠最后去欣赏了一回吴观澄的作品《目连救母》,此案查明,真凶伏诛,不知道这个被迫害致死的天才画师能否解开心结,脱离地狱苦海,在木樨树下与桂儿重逢。可惜他的新式画技和吴道子的点睛秘术同时失传,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感慨地叹了口气,宝珠回望庭院,余光发现韦训站在廊下的阴影中正在注视她。
从盂兰盆夜一战后,他就变得有些诡异,之前明明可以并肩牵手了,现在却以负伤为由死活不肯靠近,经常藏在角落里盯着她,瞧得人心里毛毛的。
因怜惜他受了伤行为反常,这几日没有计较,今天终于忍不下去了,宝珠勾了勾手,叫他过来。
韦训慢吞吞地走过来问:“怎么了?”
宝珠不悦地质疑:“你这几天真够怪的。”
远没那一夜的你古怪。韦训默默地想。
本以为证心后能将那些狂野的幻觉抛在脑后,谁知心态平复了,记忆却没有消失。好在练习了几天,终于能够克制反应,将视觉放在她整个人身上,而不是凝视嘴唇、耳珠、锁骨之类身体部位上了。
宝珠质问道:“你到底在瞧什么?”
“你头发上……今天没插梳子。”
宝珠知道自己头上空荡荡的,又因为那天冲进火场操作燎到发尾,被迫剪掉了二寸,郁闷地道:“整天用那一件已经厌烦了,等到了洛阳城从柜坊支取钱财,一定要逛街买些新样式戴,还要挑选胭脂水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