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进行了一天一夜,大家谁也没有合过眼,元冬从冰室里走出的时候,几乎瘫在地上,只留双目还在转动,移向了天椽的方向,想来这个年纪如此折腾,已是力不从心。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元冬的眼神坚毅而有力量。
天椽知道这是元冬给自己的信号,此时应该到了‘回血’的步骤,于是天椽褪去外衣,随元冬进了冰室,天椽一生谨小慎微,凡事留十八般心思,如今为了承凡,甘为鱼肉,任人“宰割”。
元冬从深袖中取出了四宝中的最后一宝“回血匣”,此匣乍看古朴无华,上具晶盖不赘镶饰,不凸棱角,内敛华彩不事张扬,好似清明穹顶笼罩。天盖地托汇聚之处,隐跃出凝光流萤的蝇头符文。匣身非银似瓷,非冰似水,确是凝萃灵慧造就。中设运槽流渠迂曲折转,如迷宫繁复,犹香篆回旋,槽渠若经玲珑九曲珠,宛观变化八阵图。匣内漕渠分离交合,于末途穷衍之处,从匣身两端各出双耳,似鸟喙,如犀角。非人技所为,胜神工成就,实证浑然自成,天造地设。
元冬拉过茫然若迷天椽,牵起他的双手,托着“回血匣”,将紧连着的双耳对着掌心,捧在天椽手中,又抬起躺在冰床上的承凡的双手,两掌相对,各抚剩余的双耳,两人面对面,犄力而定。元冬则缓缓地催动咒术,只见回血匣时隐时现地蝇头符文闪烁了几下,突然变得熠熠生辉,连荧光也变成了血红色,然后像有意识一般,自行汇聚在盖顶,幻化出回旋状。与此同时天椽突然感到气血翻涌,左手手掌竟被掌中的双耳刺出一条浅痕,从浅痕中不紧不慢渗出鲜红血流,血流从匣耳泄入漕渠,刚开始还如冰水融滴,不消一会儿便成了汩汩涓流。而在另一边,承凡的左手手掌也淌出血柱,却是酱红色的,呼应着天椽血脉的流速,时紧时慢。两股血流在匣中交错而行,流出的浆血又从漕渠中潺动而行,进入彼此的右手。如此便形成了一个循环,两个人竟是利用“回血匣”,将彼此身上的全部血液做了个交换。
天椽始终一动不动,无言无悔……
自从天椽和元冬进了冰室,一夜的功夫,海平一双眼睛深陷在松塌的脸中,眼前像遮了摊迷雾,看什么都眼也朦胧,心也朦胧。目光时不时落在那扇敞开的门上,却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每看一次,眼里的忧虑就增加几分,到最后竟像堵物伤人般地,别扭地把头转在一边,却看见同样瘫成烂泥状的玉龙,只不过前者是揪心所致,后者竟是被累倒的。
海平往进凑了凑,顺势将玉龙的脑袋撂在臂上,玉龙竟十分顺从,可能梦里也觉得这个姿势更为安适。
海平看着玉龙少年的脸庞泛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困苦,不知道是否也会在梦中缅想罹难的父母,介怀飘零的身世。一时间竟与脑海中的承凡所混淆重叠。过去海平只要想到承凡,便会联想到戚峰和一班兄弟惨死的景象,如今再念及承凡,眼前竟会出现问乾活蹦乱跳的身影和两个孩子在一起相处的点滴。其实对于过往,他不想忘,也不敢忘,但不可否认的是承凡舍命救问乾的行为,却是做到了海平一直以来想要追补却悔之不及的事情。
这是一个怎样舍己为人,以德报怨的孩子,从小他便遁世离群,形单影只。其实海平知道不是承凡不想融入集体,而是在一次次受到排挤,打压之后不得已而“放逐”了自己。海平也曾亲眼见过那些同修学徒在承凡身上留下的淤伤——一道道从脸上,躯干深入心扉,而每一次愈合都是增生疤结的过程。海平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有对承凡知疼着热、嘘寒问暖,即便是在知晓承凡受尽欺辱之后,也没有任何作为。以致于施暴者更加肆无忌惮,有恃无恐。海平也曾在无数个难寐的夜里看见同样失眠的承凡孤身饮泣,可慢慢地海平很少再看见承凡落泪,再后来连黯然神伤都没有了,有的只有独立月光,静静地舞刀弄剑,扫地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