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道这个份上,张居正也不好再拿出训斥的态度。
只好朝皇帝行了一礼,以示回应。
两人一番交心,总算化开芥蒂,将这事揭了过去。
等安抚完首辅,朱翊钧这才展颜一笑,状若不经意道:“先生一听此事,便劈头盖脸训了学生一顿。”
“那朕点李白泱为选侍,也未与外朝商议,先生怎么只字不提?”
张居正看了皇帝一眼:“皇后正位,天下之母,先是国事,才是家事,那才是外朝商讨的余地,选侍本就是陛下的家事,两宫自可决之。”
说到此处,张居正语气突然变得极为复杂:“臣从裕王府就看着陛下成长,眼见陛下到了开后宫的时候。”
“这是长大成人之兆,臣心中只有替君上欣喜,却是没有别的半点不满。”
说句僭越的话,皇帝在裕王府的时候,他张居正跟陈以勤给三四岁的朱翊钧启蒙,陪皇帝的时间可比穆宗多多了。
而皇帝开经筵以后,张居正亲自教授的时日,也比照顾自家孩子多多了。
除了在衙署值班外,整日最多的时候,就是在给皇帝上课了。
哪怕回家都在给皇帝写教材。
隆庆六年朱翊钧刚出阁读书那段时间,高拱被曹大埜弹劾,身为太子学业的提督官之一,却难得能在日讲上看到高拱。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都是他张居正在过问皇帝的学业?其中倾注的心血,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哉。
这也是他方才听闻皇帝做了坏事,便心急如焚的缘故。
这般心态,听到皇帝点了选侍,他只有着一些说不明的欣慰和满足在其中,恍如饮了一杯好酒一般,五味杂陈,后劲十足。
至于不满?当初李春芳想将孙女送进宫,还是张居正劝皇帝收下的。
只要皇帝知道节制,那就万事大吉了。
想到此处,张居正心里突然又有些别扭。
外起居注是要内阁审核的,想看也就看了,但内起居注,就不是他们能随便看的了。
还是能找机会委婉劝皇帝注意节制才是,免得被先帝遗留的秉性影响了。
朱翊钧不知道张居正在想什么奇怪的事。
只是笑了笑,揭过了这事:“御皇极门午朝之仪等等再随先生过去,朕还有一事要与先生商量。”
戚继光来了归来了,自己也没必要太过热切,反而地沉着布置好正事才对。
张居正朝皇帝看来。
朱翊钧沉吟片刻,斟酌道:“先生,朝廷今年既然决意对朵颜卫用兵,戚继光也在皇极门外候着了。”
“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将丧事过了百日的官吏,酌情起复,委派一些相关的差遣?”
张居正一怔,立刻跟上皇帝的思路:“金革无避?”
朱翊钧点了点头,确定道:“金革无避。”
丧期到了,官员是要是乖乖致仕给父母守孝的,张四维就是因此回了三晋。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譬如皇帝夺情。
马自强母亲去世,按理就应该回家守孝,不过皇帝说国家朝局需要你,留下吧,于是他百般推辞而不能,只回家守了二十一天的孝,便匆匆回京。
但夺情终究是特例,影响也不太好。
更容易成为臣子的道德漏洞——皇帝夺情你就不守孝了?没读过陈情表吗?说到底还是不孝顺。
所以没有人找马自强麻烦,不代表别人被夺情,都可以这样举重若轻。
尤其是对于某些得罪人多的官吏来说,夺情往往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没关系,还有儒家道德观内部认同的特例,金革无避,军旅从权。
春秋大夫,卒哭从戎,也就是丧期从军打仗。
这显然不合周礼嘛。
于是子夏问孔子,三年之丧卒哭,金革之事无辟也者,礼与?初有司与?卒哭(百日祭)之后,国家因为战争征召复起,是不可以拒绝的,这合乎周礼吗?还是单纯的权宜之计?孔子就说了,昔者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
早有先例嘛,为了国事,可以折中一下的,只要不是为了个人前途、官运之类的私利,就不算违反礼制。
这是礼记说的,自然是很有说服的——“金革无避古有训,起应徵辟从驰驱。”
这时候守丧,就不需要三年了,一百天,过了卒哭,就可以复起了。
这就叫金革无避,军旅从权。
朱翊钧看向张居正,直言不讳:“朕去年给先生老家装了暖屋,可先生的父亲今年还是不幸病倒了。”
“朕哪怕加遣了御医前去探望,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忧。”
“虽说君子不夺人之亲,亦不可夺亲也。”
“但总归是要未雨绸缪的。”
他看向张居正,认真道:“先生,你也不想朕失了你这臂膀,使新政戛然而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