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皋闻言点了点头:“阿罗汉修为不浅,却论不得什么本体。”
佛门的良知本体,便是灵镜台。
其思辨虽然不差,但如今的儒门对于良知本体的思辨,已然三教合一,水准已然高出佛老一大截。
莲池大师若是想上座,已经不能服众了。
其人方一下去,又上去一青年士人。
他从怀中拿出一纸文章,朗声道:“我老师就在园内游览,让我来替他读篇文章,若是能上座,我便请他入馆,若是不能服众,我师徒二人便打道回府。”
他也不说自家老师是谁,朝众人作了一揖,便直接展开文章,朗声读了起来。
“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
“气之本体,曰理;理之化用,曰气,此朱子理、气之辩也。”
“乃承邵雍‘先天’、周敦颐‘太极’、张载‘气论’、二程‘天理’,朱子传我师,我师传我,今我亦有所得。”
“良知之本体范畴何在也?”
“朱子云,性。”
“仁义曰性,恻隐曰情;性是未动,情是已动;性是先天,情是后天;性为体,情为用,以心一同,其为体用一统。”
“……”
听到这里,台上的士人,已经品咂出一些味道了。
纷纷交头接耳。
李三才愕然道:“这是朱子理学的大儒?”
大儒不大儒不一定,但是肯定是理学正宗源流。
因为王学之后,只说“理”不外乎是“气”之理,从来不会保持“理”的超然性。
孙继皋也有些惊讶,带着猜测:“这是裕春公的弟子?”
理学式微,天下学者,不归王守仁,则归湛若水,独守程、朱不变者,惟吕柟与罗钦顺。
其中吕柟的弟子,便是薛应旂,但他并不纯粹,因为他是杂糅了王学。
从正统来学,如今的理学正统,在罗钦顺一脉,也就是孙继皋口中的裕春公袁洪愈。
裕春公袁洪愈是嘉、隆年间的名臣,清介绝俗、贫不属餍的名声,广为传颂——尤其是资助穷苦学生而欠下二十两银子,不得已让王世贞代为偿还的小故事,一度让其成为了士林楷模。
同时,这位张居正的同科,海瑞的举主,申时行的姑父,王世贞的忘年交,在儒门之中,是当世理学第一大家。
说罢,孙继皋也不由感慨:“没想到裕春公这等当世大儒,连个座次也无,竟是还不如李夫子。”
虽说这种登台讲学不是折辱人的事,但李贽等人都给了座次,自然做低了袁洪愈的身份。
李三才摇了摇头:“那没法,当初徐少师利用公器,广邀天下士人,开办灵济宫讲学,便生生将老师聂豹抬到了大儒位格上。”
“如今新报虽然只在北直隶流传,但李贽靠着报纸,流播一年余的影响力,比一场讲学,不知要强上多少,有这功效实属正常。”
“反观裕春公,闭门做学问哪里比得过?”
只要不是学问独领一代,想打出声望,纸质载体始终比口耳相传强上太多。
袁洪愈最广为人知的故事,就是王世贞替其还钱,可见营销这种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
至于另外有座次的钱德洪等人,那是天下公认的教授师,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闲聊的功夫,台上之人,还在侃侃而谈。
“于形而上,则理气两分,与形而下,则理气一统。”
“其唯能训人以合模,只循共许之外在,而不可见道德之真良知也。”
“是故,我曰,理之实在,超然于外;气之表彰,归于心性。”
“……”
好一阵功夫后,其人终于读完了文章。
台下诸人多看客,老夫子尚且能皱眉沉思,新贡生大多面面相觑。
即便是今科会元孙继皋,也不由感到吃力——主要还是朱子理学式微的缘故。
听起来都吃力,自然也不复方才莲池大师讲完后众人踊跃表态的场景。
台上那人环顾四周,高声道:“诸位既不认本门学问,那我师徒二人便打道回府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正在这时。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馆中响起。
“你这小辈毛毛躁躁作甚,去将袁抑之请来罢。”
钱德洪与王畿,被王世贞恭谨领着,联袂而来。
王畿朝台下拱了拱手:“袁抑之的学问,老夫以为还是不差的,请上来论一论如何?”
钱德洪也含笑点头。
场上众人,自然没有二话,纷纷拱手称是。
“我一位长者说过,真理越辩越明,朱子理学的正统,自然也是要请上来的。”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李贽施施然从二楼走下来。
“速速将人请来罢。”
薛应旂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施施然坐到台上的走席上,面朝台下。
李、薛二人,显然是早就到了,又不甘先到等候,落了下乘,所以并未现身。
直到此时钱德洪两人到场,才不约而同现身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