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王,便是找到了这一处缺陷,推陈出新。”
“其通过对‘理不外乎即乃气之理’的混同,将天理的本源规律,强行映射在实然存在的‘我’上。”
“进而实现了对‘格致外在’的摒弃,发掘出了内求之方式。”
“来到了第三个阶段,以心、知为主要观念,也即是良知即天理,也即是知行合一见于道。”
“这三个阶段,是‘自我本源’的演进,是‘理’与‘气’的厘界,是‘规律’与‘物质’的探寻,其根本,便是认识世界的方式逐渐深刻。”
这段话方一说完。
台下立刻有嗡然之声。
“这视野……是哪位宗师?”
“融会贯通!深入浅出!且不说流派,单这视野,至少是大儒水准!”
“三个阶段,万物,我见万物,万物见我,这三层梳理,彩!彩!彩!”
年轻士子无不惊叹不已。
方才还对大白话颇有微词的老夫子,也端坐肃然,面色凝重,仔细倾听起来。
不止台下众人,台上几人也面带惊讶。
袁洪愈似乎有所启发,神色带着沉思,认真看着王世贞,细细揣摩着王世贞口中所描绘的视野。
钱德洪与王畿对视一眼,皱眉思索这又是哪个老朋友不告而至。
“形而下的器,往往通过直接的证明或者证伪,探究因果,进而总结出相应的‘功夫’。”
“指导农时的二十四节气如此,用途广泛的机关巧匠如此,天地异兆的象征,其实亦如此。”
“但形而上的道,却有所不同。”
“前者往往有着清晰的边界,而后者,是人对于认、知模糊边界的探索。”
“其作为超越自然实体之事,只能通过脑补推演。”
“正因为这种探索只可脑补推演,不同流派间必然有着不同的思考范式,可以自行循环论证。”
“这一切,都归根于认识世界的视角不同。”
“我尝试对诸多流派举例说明。”
“孟子说,万物皆备于我;朱子说,心具理;王子说,心外无物。”
“或曰,人,难道不也是万物吗?”
“这是认识世界的视角不同导致的啊,正因为人也是万物,才要对‘我’与万物划清界限,声音是‘我’听到的,景象是‘我’看到的,气味是‘我’闻到的,世界都是‘我’靠着五感重新映射于脑海,这难道不就是万物皆备于我吗?”
“‘我’先于万物,则从认识自我开始,从而认识世界。”
“既然如此,那么‘我’认识世界的能力,自然也是先天而纯粹的。”
“悟道、悟性、推演、想法,一切先天而纯粹的认识,所谓纯粹理性。”
“王畿王公以为,‘我’是纯粹的,一切企图认识世界的行为,反而会影响认识‘我’,所以他持良知一点虚明。”
“薛应旂薛公以为,‘我’的认识,是天理的体现,想要格物致知,最需要格的,就是‘我’,所以他持此心之外无余道。”
话音刚落。
薛应旂豁然起身,面色阴晴不定。
王畿直接拍案叫绝:“好!”
不只是融会贯通,简直是高屋建瓴!
这水准,王畿恍惚以为是湛若水复生!
他目光在台下游弋,想看看究竟是哪位熟人遮遮掩掩。
可惜一无所获。
台下众人更是对这位没露面的宗师人物,肃然起敬。
方才上台争座次的莲池和尚,更是喟然一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上去丢人。
王世贞将众人的惊叹看在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戒惧。
他神色越发端正,继续诵念文章。
“而李贽李公则是截然相反,泰州学派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良知现成,大道蕴于贩夫走卒”,或许可以总结为李公的视角。”
“世界是客观存在的,无论我是否认识了世界……事物不会因为我认识不到而消失,贩夫走卒不会因为我的愚笨而死去,世界不会因为我的痴狂而湮灭。”
“既然如此,从认识的角度而言,究竟是‘我’在先,还是世界在先呢?”
“先天先天,若是世界在‘我’之先,那么还存在先天之‘我’吗?”
“在这种视角之下,李贽李公不得不借助于王子的本心,走回朱子格物致知的老路,兼容并蓄,另有开创。”
“接触事物、沟通凡人、感知世界——新格物致知,并非是悟道,而是行为上‘实践’,乃是世界本源抽象之共性,理之所在。”
“这,就是李贽李公的普世道德理论由来。”
“普世、经验、实践,一切践行所形成的认识,所谓,实践理性。”
“认识的视角不同,良知本体的范畴自然亦有不同,此二者,才是如今李公与薛公,乃至诸多学派之间,最根本的争论。”
“是为,道途之争。”
台下鸦雀无声。
台上几人莫名悚然。
王世贞念完后,默默合上了文章。
他挥了挥袖袍,朝台上台下问道:“诸君,这位道友,届时是应当台上入座,还是台下恭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