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齐一直讲到他们在周末的发现,冼皓听完后点了点头道:“谢谢丁老师,你真的很不简单!既然他们都看见了,我也去试试,现在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几天大家都轮流跑那儿看呢。老谭现在已经把地方让出来了,你过去试试便好,需要给你搬张桌子啥的吗?”
“不用这些,我只需要一个坐垫。”
客厅沙发上有坐垫,但丁齐还是上楼把自己平日用的那个坐垫拿来了,那是他在网上特意挑的,很舒服实用的乳胶垫。冼皓看了看,最终还是用了丁齐这个坐垫,又说了声谢谢。
冼皓坐在了后院门口,看姿势和谭涵川先前差不多。丁齐则来到了二楼露台上,坐在那里好像是看远处的山色,但眼神总往下瞟。他在关注着冼皓,不知这位姑娘能否也发现小境湖?
冼皓可是刚来的,先前并没有参与“探秘”过程,只是听了他人的介绍。假如她用飘门传承秘术也发现了小境湖,就能说明很多事情,甚至能证明石不全的想法至少在思路上没错——这是丁齐从专业角度做的分析。
这时谭涵川也来到露台上坐下,悄声道:“丁老师,看风景呢?”
丁齐点了点头。谭涵川笑了:“你是在看人。”
“的确也在看人。”丁齐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我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而她明明就坐在那里呀!”
冼皓就坐在那里,一眼就能看见。可是除非特意注意此人,否则在眺望远处山景的时候,莫名感觉院子是空的,里面并没有人。
这种感觉有时其实很正常,在周围的环境中,总有很多事物你是注意不到的,包括人。比如逛商场的时候,路过根本不感兴趣的柜台,你会记住柜台后那位相貌普通的售货员吗?其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人的知觉和感官不同,感官是接收信息的,而知觉是大脑加工信息作出的反应。催眠时,在诱导语言中夹一句话,“你听不见别的声音,只能听见我的声音”,于是被催眠者就只能听见催眠师说话了,这就是在潜意识中修改知觉。
假如丁齐不是在特意关注冼皓,而且他本人也很懂这些原理,是不会注意到这个现象的,所以感觉很奇怪甚至很违和。难道冼皓坐在那里、什么诱导技术都没用,或者用了也毫无迹象,就把自己给催眠了、修改了某种潜意识?假如是个外行也就罢了,而丁齐就是这方面的专家,知道这不太可能,可是偏偏就发生了。谭涵川闻言却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飘门秘传的隐峨术,范仰倒是请对人了。”
原来他是来“考察”冼皓的,没有看身份证,也没有打听任何个人情况,直接就让人住进来了。都是江湖八门同道,如果对方有意隐瞒,恐怕问也问不出什么。但有一点是必须要印证的——是不是来对了人?毕竟大家都和冼皓不熟,就连范仰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并没打过太多交道。
丁齐好奇地追问道:“隐峨术?”
谭涵川耐心地解释道:“江湖流传的说法各异,过去有人叫隐峨术,也有人叫隐我术。不同的说法可能有不同的强调,隐峨是隐起一座山,而隐我则是隐起了自己。”
丁齐说:“我看叫隐身术倒是更恰当。”
谭涵川又笑了:“那不是神话传说里的法术吗?你仍然能看见她,感官不受任何影响,受影响的只是知觉,从心理学角度谈是这样吧?假如你已经特别留意到她,仍然会注意她。”
“飘门为何会有这样的传承秘术呢?”
“丁老师研究过江湖八大门吧?”
“略有了解,叶总给我推荐过一本书。”
“我知道这回事,作为了解而言,那本书就足够了。江湖飘门在最初,讲究的是云游求学之道,祖师爷是孔圣人。古时候可没有现在的义务教育体系,也没有现在的书店能买到各种教材,尤其是在造纸术和印刷术发明之前。甚至在造纸术发明之后,书仍然很贵,都是手抄的,而那时识字的人本就不多,直到印刷术发明并普及之后,情况才改善了不少。至于孔子那个年代,所谓的书就是简牍,一篇几千字的简牍,一条壮汉都搬不动。在那个年代,读书人得有把子力气啊!当时的学问,都藏在学者的脑子里,得四处云游拜师求教。可是世道莫测,你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什么事,可能莫名其妙就被人盯上了,所以飘门手段,首先讲究在外行走如何谋生与自保,传到后世,很多走江湖卖艺的、登台演出的,甚至是在外谋生的烟花妓女也都自称飘门中人。他们中的很多人也的确继承了飘门的各种江湖套路。飘门秘传的隐峨术,讲究混迹江湖之中时隐时现,平日不会引人注意,这样才好施展种种手段。”
丁齐问:“可也不能总没有存在感吧?这种秘术既然可以不引人注意,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用,在某种场合会特别引人注目?”
谭涵川露出赞许的神色道:“丁老师果然是专家,我还没说呢,你就已经想到了。的确是这样的,隐峨术还有另一种用法,就是特别夺目、引人注意。比如对方站在你面前,你只会注意到他,甚至旁边有一座峨眉山都看不见,所以隐我术也叫隐峨术。”
“不是我专业,是我好像见过这样的人。”丁齐想起了那位神秘的吴老先生,难道那位疲门前辈也精通飘门秘术?便又问道,“这又是什么讲究?”
谈到与“学术研究”有关的问题时,谭涵川总是很有兴致,“在隋朝之前,是没有科举的,汉代选拔人才,是举荐制,凭的是人望,被举荐的往往都是世族大家的子弟,通常也只有他们才读得起书。但是世族大家子弟也很多,凭什么举荐你?这时候也需要云游拜师求学,并在各种场合交游,给各界名流留下深刻的印象。春秋战国时期,除了贵族世袭之外,想获封赏录用,更要讲究这些。很多人才都是从权贵的门客起步,首先需要自荐。人读了书之后,总会想一展平生所学,实现理想与抱负。就算是飘门祖师爷孔圣人,也曾周游列国,推荐自己的治世之道。飘门所谓的飘,最早指的就是孔子周游列国。”
“原来如此,受教了!您讲的这些,书上可没写过。”
“也不可能都写在书中,我是搞研究的,兴趣爱好不太一样,所以平日了解得多一些。”
丁齐又看着冼皓的背影道:“那么这位冼师妹所修炼的秘术,其实叫隐我术更合适。难怪一见面给人的感觉,是性情很冷淡,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人们平时的行为习惯,也会在无意中改变气质。”
谭涵川点头道:“你说她的气质?的确和修炼的秘术有关。也许她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但给人的印象如此。这位冼师妹有个外号叫冰美人,今天才第一次认识。”
“她施展隐我术,在先天条件上不是很有利呀,这么美的姑娘,很难不注意到!隐峨嵋,还不如说是隐蛾眉。”
“矮个子练跳高、高个子练举重,先天条件确实不利,但并不妨碍人家锻炼身体素质。冼师妹显然是得到了真传,她之所以修炼隐我术,可能就是平时太引人注目了吧,现在这世道色狼太多……丁老师,你也别总盯着人家看。”
“我哪有?……咦,冼皓站起来了,她看见小境湖了吗?”
谭涵川已经站起身,在阳台上朗声开口道:“冼皓,有何发现?”
冼皓淡淡答道:“我也看见了,和你们一样,先回房间画张画,然后交给丁老师。”
冼皓刚进房间没多久,朱山闲就回来了。“今天提前下班了,因为下午有客人要来。冼皓师妹已经到了吧?刚才老谭告诉我了……丁老师怎么还没走?”
丁齐说:“人不仅到了,而且已经看到小境湖了,正在屋里画画呢。我原先没有今天下午的预约,刚打招呼临时把我的牌子给撤了,下午就不过去了。”
朱山闲问:“另外两位来了吗?”
“没有别人啊,今天还有客人吗?”
“还有一位庄先生与一位尚小姐,都是鲜华先生介绍的。”
“鲜华先生自己不来吗?我还想和这位风门高人好好切磋一番呢!”说话者是石不全,他和谭涵川也走了过来。
朱山闲答道:“鲜华先生有事来不了,他推荐了另一位风门弟子过来,是个姑娘,名叫尚妮。听他的语气,这位尚姑娘也得到了风门秘传,但是学艺还不算太精,自以为有了两把刷子,便总想着去闯荡江湖。但一个姑娘家到处乱跑也不安全。正巧遇到了这事,鲜华先生就推荐尚妮师妹过来了,也好满足她闯荡江湖的心愿。鲜华还一再叮嘱我,一定要将尚妮照顾好,她是一位长辈的晚辈,有事多担待。照说今天上午人就应该到了,怎么到现在还没见着呢?”
石不全说:“或许路上堵车吧。鲜华先生推荐的另一位同道是谁?他真的请来了惊门高人?”
朱山闲答:“此人是一位惊门前辈,姓庄,名叫庄梦周。”
谭涵川说:“哦,是他呀!”
石不全问:“老谭原先认识?”
谭涵川答:“不认识,只是略有耳闻。就像我听说过冼皓师妹的绰号,此人也有个绰号叫装先生。”
丁齐问:“庄先生不算绰号吧?这就是正常称呼嘛。”
“装神弄鬼的装。”谭涵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可以是另一种意思,说他装什么人就像什么人,甚至就是什么人!”
石不全笑了:“那还真像惊门中人。”
朱山闲说:“像什么像,就是!鲜华还特意介绍,那是一位惊门前辈。庄先生已经到了,他不住这儿,在附近订了酒店,下午再过来……你们先帮个忙,上楼给尚妮师妹收拾一下房间。”
楼上楼下共六室四卫,只有两个带独立卫浴的套间。石不全自己搬到书房去了,将楼下的主卧让给了刚来的冼皓。现在朱山闲也把楼上的主卧给让了出来,自己搬到了一间刚收拾出来的客房,照顾两位女士嘛。这样一来,这栋小楼所有的房间都住满了。
丁齐原先还说这里的房间有点多,转眼间就显得不够了。
朱山闲倒是很会安排,假如今天来的是鲜华,他应该不会把主卧让出来,因为谭涵川同样是他从外地请来的客人,只让鲜华住主卧不太合适。哪怕是这样的小细节,一碗水也得端平。但是又来了一位女士,朱山闲便和谭涵川一样住客房了,谁都没话说。
范仰和叶行在境湖市自有住处,而且离得也不算太远,所以朱山闲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留房间。倒是丁齐租的房子离这里太远,朱山闲特意给他准备了一间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