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好色,日日夜夜都要被扇屁股?
东宫若疏打了个寒颤。
成排成排的宫女托着红灯笼,连绵一片,辅以地上红毯,华丽壮观,宫中树木皆悬挂了丝绸锦缎,既是迎接元宵,又是迎接这大喜之日。
礼乐齐鸣,丝竹之音不绝于耳,陈易骑着高头大马,浑身通红的新郎官模样,他有些局促,有些不安,但还是维持着镇定,护着东宫若疏的八抬大轿走向了成婚的喜暖殿里。
宫内成婚之处有两处,一处是供皇帝大婚时用的,一处则是供皇子皇女用的,陈易所用的自然是后者,成婚之处在宁福宫的喜暖殿,琉璃顶灿金色泽倾泻下来,整个三进式结构的喜暖殿被装点得华丽漂亮,这里挂着璎珞,那里悬着金叶子,安后亲笔题下的“早生贵子”四字高悬于顶。
至于伴娘们,也是大红色的衣裳,东宫若疏在里头瞧见了熟悉的身影,正是她们要护送自己跟陈易圆房。
不一会,东宫若疏被送下了轿子,便看见了诸多女官齐聚于大堂上,而那高堂之上,有雍容华贵的一国之后端坐。
一码归一码,得知太后要做自己的高堂父母,东宫若疏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不过她还是拿回了些陈若疏的镇定自若,在小婵的搀扶下,顶着厚重的凤冠跨过门槛。
而陈易早早就在堂内等候。
新郎新娘一道,拜天地高堂。
“一拜天地!”
在宫女们的搀扶下,陈易和东宫若疏朝那“天地君亲师”的供桌盈盈下拜,安后坐于供桌之后,这一拜天地,既是拜牌位,也是拜这一国之后。
皇天后土,临朝称制的皇太后,自是天地。
“二拜高堂!”
敞亮的嗓音落下,陈易和东宫若疏越过供桌,朝安后盈盈下拜。
安后凝望着这一幕,眼眶发酸,两滴泪水落了下来。
从前她也成过婚,可成婚之时,那为修道疯魔的先帝并未出现,而她又是二立的皇后,于是乎便独自一人向着高堂上的先太后下拜,之后又向着空气对拜。
回首往昔,安后忽觉唏嘘难言,只是一切都过去,这对新人,不必受这些孤苦了。
为了今日,她不知等了多久多久。
但终于还是等到了。
“夫妻对拜!”
嗓音落下,披着大红绸缎的东宫若疏一阵艰难,但还是向着陈易,盈盈跪拜了下来。
通过隐约的缝隙朦胧光,东宫姑娘瞧见陈易近乎平静无波地,与她跪拜而下。
至于大小殷、周依棠、闵鸣、冬贵妃等一众伴娘,东宫若疏看不清她们的表情,只是觉得有点发寒。
她头有些晕了。
像是被很多人压在了身上。
……………………
拜堂之后,新娘子要先被送回到洞房,而陈易则要在正堂内敬酒、分红包、红馍馍,迎接众人的贺喜道谢。
其中当然也包括伴娘们的。
众女们目光各异,但都聚焦于陈易之上。
小狐狸泪盈盈地看着陈易,大殷则脸色泛白,眸光夹着询问和委屈,周依棠的目光则让人生寒,闵鸣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安后环视了一圈,噙笑问:“怎么,不给新郎官道声喜吗?”
话音落下,却并未出现安后预料中,一石掀起千层浪的画面。
众女像是已心里做好了准备,除去那独臂剑甲以外,都一一给陈易道了喜。
殷惟郢说的是:“愿祝此后神仙眷侣。”
殷听雪说的是:“预祝今夜百年好合。”
……诸如此类,凡此种种,众女的话语各异,神色也各异,安后瞧在眼内,本想看些风趣的事,像是之前私宴上修罗战场,但今日大婚,能平稳落地就好,不必多闹腾。
待道喜过后,安后便唤人摆好书案,她要亲自题联。
笔力苍劲,如有龙蛇盘旋,墨染得红联更显出威严之气,乃至掩盖了联语的喜庆:天作之合长长远远,四世同堂平平安安。
陈易上前恭维了一番,看他这副有些僵硬的模样,安后不禁勾唇笑了。
她上下打量了番这新郎官,心中百感交集,脑海里一时掠过自己成婚时,那空荡荡、死气沉沉的画面。
先太后皮肤耸拉得一层叠一层,像是个半死不活的人般端坐上首,大红绸缎垂下无尽昏暗,而她守在空荡荡的婚房内,独自一人睡了一宿。
时过境迁,一切都不似当年了,常常有人说,父母会把自己的期许寄托在孩子身上,安后也体会到了这复杂的感触,眼角又滴下晶莹的泪水,盖过了原来的泪痕。
“娘娘你怎么…流了泪?”陈易出声问道。
“傻易儿…你不该说话的,”他一说话,安后就更止不住了,她捂嘴笑了起来,接着还低下头,想掩盖住眼泪,但偏偏女人越想掩盖眼泪,她的眼泪就越是动人心扉。
她自己好想也想明白了道理,又把螓首抬了起来,温和地凝望陈易。
“本宫…我不该在这时落泪,坏了你的喜气,唉…”
安后用指尖抹去眼泪,但又觉有失仪态,想寻手帕擦拭,却泪光朦胧,一时寻不到,忽地脸上多了绸缎触感,原来是陈易捻起衣袖,默默为她拭泪,
“唉…唉…你说你,擦什么擦呢,你越擦,我就流得更多…唉、唉、唉,把你婚服擦脏了……”
安后叹着气,几番嗔怪。
陈易无声地凝望着她。
他抑制住心底的情感,所以不能多说些宽慰的话,他忽觉无可奈何,只因世上从没有真正的两全之法。
泪水终于稍作止歇,他温柔的动作被安后记在心里,她不禁想到过去陈易对自己的排斥隔阂,那时他百般不愿,可瞧瞧现在呢?现在他怎么样了?
两相对比,安后心涌出得意之感,本想嗔上几句,戏弄他一下,但他的胸前隐隐烁着光,那是雕着“易”字的坠子,话语到了唇边又退了回去,转了一圈还是作罢了,她眸光前所未有的柔和,他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自己又怎能跟他计较呢?是啊,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有奶便是娘……
忽地她想到了一事,便柔声问:
“那个安南王妃,你有没有叫过她娘?”
这是个很没来由的问题,她的嗓音出现了微妙的变化,陈易肉眼可见地停了一停,忽然间琢磨不透这女人的心思。
陈易如实道:“没有。”
“那你还跟她…圆房。”她话音有些微妙。
陈易定了一定,低声道:“我跟她不是这般关系。”
安后听到之后,又问:“你…没让她那般假扮过我?”
“从来没有。”
“好,谁都假扮不了你娘。”
安后说着,这话意义并不分明,像是在说连她也不能取代,她怕一语成谶,便补了句道:“谁都假扮不了我。”
“是吧。”陈易如此说。
他从来分得很清,祝莪就是祝莪,不是别人,同样,安后就是安后,也不是别人,或许他会将这话讲出口,但那是有朝一日,而不是今日。
安后再看了眼那玉坠子,轻轻碰了一碰,只觉温润如玉,除此以外,别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你要圆房了,我心里高兴,我不是嬷嬷,不会收一大堆义子义女,除了你以外,我就没有过孩子,”
宫女要上前接对联,安后挥手让她退开,反手捧起对联,亲自交到陈易面前,
“我只有你,你要珍惜,不要辜负我。”
陈易再三拜谢,托着这联,就要带着一众伴娘去闹洞房。
安后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宫女的引领下,渐渐往深处而去,悬了不知多久的心念,终究定了下来。
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那么多的艰难曲折,那么多的母子相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日……
一念起,诸念生,安后感慨万千,指尖不住轻颤。
大堂之外,女官素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她低头而下。
“素心,怎么这般焦急?”
安后觉察到什么,皱了皱眉。
女官素心有些颤音道:“娘娘、景王、景王纠集朝官要进谏!要闹婚场!就在外朝上!”
……………………………
东宫若疏守在婚房里头,大着眼睛惊疑不定。
从小陪到大的丫鬟小婵此刻也陪着东宫若疏经历人生大事,哪怕这笨姑娘不情不愿,可说到底,还是得出嫁圆房。
“小姐,别乱揭红盖头。”
小婵见东宫若疏有些心慌意乱地摸起了红盖头,出声道。
东宫若疏慌乱得紧,这已经拜了堂,那么自己那点殷红还能守得住吗?左右好像都要给按到床榻上了。
她一时就想捉摸地找个机会逃了。
但下一刻,小婵便道:
“小姐,别想逃,你只要逃不出宫,就一定逃不了。”
东宫若疏脊背发寒。
她看见房间里有宫女取来瓷碗,里面是半熟的饺子,这是来寓意给新人早生贵子的,而一旁的红桌上还摆着合卺酒,这是夫妻洞房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