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摊老板企图捂住喷涌的鲜血,但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他慢慢倒在了地上。
血花四溅,纤夫们脸色苍白,举着板凳就往墙边退,商贾赶忙拿手拢起一桌铜钱,抱着躲到桌底……
而那方才畅谈大小李杜的读书人们,脚边本是放书的书篓,里面却摸出了狭刀,绕到了那人身后。
陈易一弹长刀,无杂念顷刻出鞘落手。
狭刀掠过杀来,陈易的身姿只是摆动微小的幅度,与刀锋几乎擦肩而过,接着反手一刀斩下。
其中一人头颅坠地,再也吐不出李杜之言。
同伴身死,另外两人面色不变,喜鹊阁的谍子皆是死士中的死士,此刻他们从两侧,一刺一斩,企图两相夹击。
可陈易比他们更快,朝左侧身,接着一手拍碎了一人脑袋,随后一刀斩下,将那另一人的整条手臂都一并斩断。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他一踢,控制力道将那断了手臂的人踩在脚下,冷声问道:“喜鹊阁其他人在哪,你知不知道?”
问话刚刚落下。
那乔装的喜鹊阁谍子用力一咬。
藏在齿间的毒药碎裂,他的脸色瞬间发紫,随后身死当场。
陈易敛起了眸子,拿出绢布擦拭掉刀上血迹之后,将长刀慢慢收回,那纤夫商贾们惊悚的目光下,除一地血泊之外,就是那人按下斗笠的背影,还有长刀归鞘时滋滋的摩擦声。
………………………
“查得怎么样了,催命鸦。”
“就在乔水县一带,卦象吻合,线索也吻合,而且他还在那边杀了我们的人,按脚程,哪怕是通臂神猿也走不远。”
“他不急着走?”
“娘娘说,他是故意留下来同我们周旋。”
“周旋?”笑鹈鹕脸上带笑,只因他越琢磨这词就越是好笑,“那就让他周旋。”
催命鸦摩挲着手臂道:“已让乔水县县令下令封城了,如果他在城外面,那就进不来,如果他在城里面,就会想办法出来。”
“要么走水路,要么走陆路,看来我们要再分兵围剿了。”
笑鹈鹕搓了搓手,喜鹊阁此次围剿本就分过一次兵,只不过分出来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喜鹊阁主。
太后的授意下,喜鹊阁主已向剑甲而去。
“你擅泳,你带人封水路,我跟归魂雀就去封陆路。”催命鸦商量着道。
“知你跟你老相好混,我也跟我老相好混。”笑鹈鹕的老相好便是北姚江,“我浪里白条,浪里白嫖。”
“嚯,水浒传都来了,你听那小子说书说疯了。”催命鸦半嘲半笑道。
“我跟他老友咯,聊得很好,给个好死他吧。”
篝火渐熄,火星四溢,残存火光之中,笑鹈鹕拿短剑划起了图,勾勒出一江一河,布着杀局,当火光完全熄灭时,漆黑一片中,只剩下笑鹈鹕的笑。
…………………………
…………………………
乔水县要封城的事,早早便传了开来,不过大过年的,要回乡的早就回乡了,还在城里待的大多都是本地人,所以并未引起多少波澜。
不过趁此想着离县的人也是有,临水的渡口岸边,大大小小游船来来往往。
“公子想要过江?”
船夫撑着棹竿问道。
陈易打量了他一下,看见这船夫手臂晒得黝黑,说话时半个身子倚靠在棹竿上,有意无意地靠在阴影里避热。
一看便是老船夫。
特别是身体倚靠在棹竿上的动作。
“不错,价钱怎么算?”陈易问道。
船夫上下打量了下眼前戴斗笠的刀客,琢磨了一会,给出了一个数道:“老朽算一算,十文钱。”
陈易把随意拨出了钱,放到了他手上,船夫仔仔细细一看,指尖顺着轮廓摸了一摸。
摸完之后,老船夫道:“哦,是北心钱庄找出来的?”
“有什么说法?”
“那儿的钱足秤,而且这边边上还有刻痕,名声好着呢。”
说着,船夫把钱收到了怀里。
陈易眯了眯眼睛,跳上了船,船夫拉动棹竿,小船朝着北姚江而去。
江水说和缓也不算和缓,有几分湍流,船夫调着方位,载着陈易在大江上游动,陈易坐在船舱的门边,笼在阴影里,鼻尖涌过江水腥味。
乔水县越来越远,逐渐化作一条横线。
他今早入了县城,下午就说要封城,无疑是喜鹊阁的人追了上来,于是他没有退掉客栈的房间,并且留了些贴身衣物在那,也不知能不能迷惑住喜鹊阁。
不知船行驶到了哪,河水有些湍急了,小舟轻轻摇晃,像是条不安的鱼。
陈易侧头望去,北姚江上多小岛,都不大,堪堪能容纳十几人、十几把刀,苍老的船夫撑着棹竿,一摆一划,像是无力跟湍急的河水抗争……
小舟渐渐顺着河水,朝诡谲阴翳的小岛上飘去。
船夫说话了:“公子小心晃,河水急,船不太稳。”
“老船夫,我跟你讲个故事如何?”
那携着长刀的人屹然不动,突然开口道。
“故事?”老船夫的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
“对,老船夫有没有听过子胥过江?”
那人也不管老船夫答应不答应,自顾自似道:
“相传春秋之时,伍子胥被楚人追杀,急于过江,船夫听闻是伍子胥,便冒着大不韪载他过江。
伍子胥在舟上担心船夫出卖,要将价值百金的佩剑送给船夫,不曾想船夫不受,并怒而直言他是敬佩伍子胥的为人,才载他过江,他连楚国的千金都不受,又岂会受伍子胥的百金?”
“…后来呢?”老船夫的嗓音有点发抖。
他的眼角余光看见,那人已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后来,那船夫把伍子胥送到江岸后,拔刀自刎,为他掩盖行踪,伍子胥羞愧难当。”
老船夫听到那人慢悠悠道:“古人气性之刚烈,实在心神往之,就是…不知今日我是不是伍子胥呢?”
老船夫打了个激灵,赶忙拉扯棹竿,拼了命地去划,小舟一下就胜过了湍急的河流,不再飘向江中小岛,反而朝着江岸猛冲而去。
与此同时,
小岛上的喜鹊阁谍子透过枝叶,看见那艘原本要飘来的小舟突然改道,一下明白了什么。
“那条船怎么改道了?”
“会不会那条船上就是陈千户?!”
“放出鹰隼,让座主警惕!”
……………
早在陈易入城之前,喜鹊阁便派人乔装之后,跟一众渡口的船夫通过了气。
一人都给了些碎银子,让他们注意有没有人是用北心钱庄兑出来的钱。
若有发现,便把人载到江中的小岛上。
而那老船夫便是其中一人。
陈易判断得不错,他并不是喜鹊阁谍子假扮,许多东西都可以骗人,但时间磨砺下带来的细节却骗不了人。
瞧见陈易的手放在刀柄上,老船夫拼了老命划船,后悔自己接了这单要掉脑袋的生意。
小船闯进了江岸,一大圈芦苇划过船壁,老旧的船舱冒着嘎吱嘎吱的响声,这小船差点撞到了岸边礁石上。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老船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饶命、公子饶命,老朽、老朽不是故意。”
陈易沉默不语,心中思量忖度。
老船夫从怀里摸出陈易给的十文钱,恐慌间一枚铜钱滚落,他一手堵住,连着把钱推上前来:
“公子、钱、钱都在这,不收你钱…不收你钱……”
看着惶恐的老船夫,陈易没有说话,但手从刀柄上挪了开来,越过了他:
“送你句老话吧,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
老船夫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响头,看见陈易的身影远去,他抱着那十文钱,正要收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