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说……”伯顿预感到桑松掌握着一个相当可怕的秘密。
“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桑松摘下了眼镜,他的双眼更深地陷入了眼窝中,“东盟是一个地处东南亚的国家,然而在这个国家中,掌握着权力的却不是东南亚人,而是东亚人:内部的华人和外部的日本人。”说到这里,他连忙快速地补充上自己的立场,以免麦克尼尔胡思乱想,“……我并不在乎这一点,亚洲复兴的前提就需要我们无视这些差异。兴亚会的骨干都是华人,这无所谓;它背后是日本人,也无所谓。哪一条道路能让东盟的公民过上好日子,那就是我们要选择的道路。”
“……然而冲突并不会因为东南亚人接受并容忍了东亚人的相对较高地位就结束,相反,东亚人之间也会试图较量出一个最终的胜利者。”麦克尼尔代替桑松说出了这位颇受韩处安信任的教授的真实想法,“问题不在于东南亚人因不满而试图驱逐东亚人,而很可能是东亚人反过来试图占据东南亚。”
那双干枯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麦克尼尔,两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锋,彼此都没有退让的想法。
“……有一群人认为接受日本人的农业援助是危险的,但这不是因为他们在乎什么粮食安全,而是由于他们从根本上将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群体看成低人一等的奴隶,奴隶的办法自然不值得效仿,哪怕这种方法对于我们摆脱眼前的危机是至关重要的。”片刻过后,桑松把眼镜戴了回去,那副眼镜很好地将他锐利的目光遮掩住了,“很遗憾,韩议长也是华人,他无法摆脱自己的出身。就这些。”
这么危险的话题确实不应该继续下去,麦克尼尔和桑松之间彼此有着默契。一行人又恢复了沉默,传入耳中的只有大型农业机械运作时发出的噪声。兴亚会的成分太复杂了,如今连理论上应该被完全排除在外的非亚洲人——白人和黑人——都得到了兴亚会的利用,理论在现实面前总是不堪一击。如果现实与理论不符,那就应该修改理论,可世上总会有人认为自己的理论是绝对正确的。
兴亚会的组织变得越来越庞大,力量却变得越来越分散。原有的种种内部派系之间的冲突再加上非亚洲人的涌入,这些都将给兴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改变。
眼尖的伯顿无意中发现其中一名农民打扮的当地居民正在操作着某种电子设备,他稍微走近,向着显示屏上看了几眼,便迅速返回对麦克尼尔说,他们要找的人可能就在附近。
“做统计调查的一定不会是普通的农民。”
这时候就轮到桑松出场了,恢复平静的桑松来到那名农民身旁,温和地向对方询问道:
“钦纳龙(khinnarong)教授在哪里?我是他的朋友桑松教授,来这里找他谈谈学术问题……”
看来他们找对人了。打扮成农民的科研人员粗略地向西北方向指去,并用英语向桑松说明了具体位置。一行人又沿着田野走了一个多小时,一片巨大的农田映入了他们的眼中。准确地说,这是一片还处在开垦过程中的荒地,成百上千的农民忙碌着将其变为能够养活东盟公民的农田。
想从这么多农民中找出一个完全消去了学者风度的农业专家实在是困难。麦克尼尔和伯顿来到柬埔寨之前只是在能够找到的公开新闻中翻阅出了多年前钦纳龙在担任教授时的照片,然而战乱和不同的生活环境总是可以极大程度地改变一个人的面貌。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浑身沾满泥水的农民朝着他们走来。
“?????????????????”桑松连忙跑过去询问。
“我就是!”那人却是用英语回答的。
三人全都愣住了。眼前这个浑身皮肤红肿、脸部带着浮肿的中年男人无论如何也没法让他们联想到那个年轻时大出风头的农业专家。谁还没有过年轻的时候呢?许多和桑松一样曾经风华正茂的学者如今变成了秃顶肥胖的中年人,岁月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痕迹,而历史赋予这些不必从事生产劳动的专家们的伤痕远远少于丢给农民的负担。逃往农村躲避城市争夺战带来的混乱的几年间,钦纳龙从里到外变为了地道的老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