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护工无心欣赏这出不怎么具备观赏性的戏码,他们合作将伯顿塞回了病床上,而后便和岛田真司一同离开了,只留下伯顿一个人在病房里嚎叫个不停。岛田真司叹了一口气,他先前料想到伯顿一定会有十分激烈的反应,但他明显低估了伯顿对某些娱乐活动的重视程度。这样算来,麦克尼尔的决定反而是正确的,有些事确实少说为妙。
围剿德拉贡内斯库集团的战斗结束后,各国的食尸鬼搜查官们并无迅速打道回府的念头。他们想要试探罗马尼亚人的真实反应,同时还得参与处理善后事务。此外,一些未经证实的谣言也引起了这些外国食尸鬼搜查官们的兴趣。
为了避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麦克尼尔选择了低调行事。他一直躲在自己的据点里,直到风头稍过才决定继续活动。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紧盯着他,不想引起怀疑的麦克尼尔径直前去拜访因负伤而入院治疗的扬·佩特雷斯库。
对于不了解内情的外人来说,佩特雷斯库只是许多因伤势严重而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疗的食尸鬼搜查官当中的一员,他的住院时长取决于身体恢复速度。然而,佩特雷斯库本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从住院的第一天开始就做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举动。在发觉老探长正在委托同事不断地把家里的东西搬来医院后,所有医护人员一致认为佩特雷斯库打算就此住在医院里了。
“没必要。”
“我自己的情况,我很清楚。”佩特雷斯库消瘦了不少,但比麦克尼尔预料中更精神一些,完全不像是别人所说的重伤员。“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了。”他怔怔地望着麦克尼尔,可他的视线也无法穿透那副挡在麦克尼尔眼前的墨镜。“为什么不杀了德拉贡内斯库?如果你那么做,所有人都会感谢你,包括他自己。”
“佩特雷斯库高级探长,有些人生来不适合做好人,比如我。”麦克尼尔开起了玩笑,“而且,我个人有些很糟糕的爱好,所以我临时决定让他活下来而不是拎着他的脑袋去炫耀自己的功绩。亚历山德鲁·麦齐亚的脑袋已经很沉重了,像我这样不够强壮的人没法同时扛着两颗脑袋。”
佩特雷斯库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同麦克尼尔说,即便麦克尼尔未能代替他了结昔日宿敌的性命。恩人到了眼前,他才发觉有些话并不方便说出口。头发和胡子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的老探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抓起旁边的水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水,让干渴的喉咙得到一丝滋润。
“那也很不错,亚当姆斯先生。”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恭喜麦克尼尔为好,“这世界终究还是你们的,像我这样的老人一直留在岗位上不走反而会坏事。如今威胁着罗马尼亚的食尸鬼祸患已经被消除了大半,这样一来我也可以放心地退休了。”
“在那之后呢?”
“我不知道。”佩特雷斯库很认真地承认了自己的茫然,“或许我已经完全适应了现在的生活,新的生活只会让我手足无措罢了。但这些改变是迟早要到来的,我早就明白这一点。亚当姆斯先生,你的身上有我羡慕的那种精神……哪怕是迪努,他也是在认真地为自己做事。”
经验丰富的老探长身上有许多秘密值得麦克尼尔好奇,其中最让麦克尼尔难以理解的是佩特雷斯库的工作态度。喜欢准时下班而且基本不加班的老探长与那些更加认真负责的同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没人可以否认佩特雷斯库是罗马尼亚打击食尸鬼犯罪总局的探员们当中工作能力最出众且最敬业的一人。这种鲜明的反差困扰着麦克尼尔,或许也困扰着康斯坦丁·杰莱里。造就了佩特雷斯库的,其中说不定也有德拉贡内斯库的手笔。
“您有机会为自己做事的。”麦克尼尔诚恳地握着佩特雷斯库的右手,“现在还不晚。”
“已经晚了。”佩特雷斯库摇了摇头,“你们比我幸运得多,所以你们自然也有更多的选择权……可我没有。”他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往昔的记忆片段从他的眼前闪过,“我和你们熟知的德拉贡内斯库第一次相遇,是二十多年前。当时,我不会料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会在几年之后让我前三十多年的人生成为笑话。”
麦克尼尔欲言又止,他不方便在这时说些冷嘲热讽的话。诚然,佩特雷斯库接受了在麦克尼尔看来极为错误的思想,而那不是佩特雷斯库的错(至少对现在的麦克尼尔来说已经不是了)。如此看来,德拉贡内斯库在那场关键的中扮演的角色称不上多么光彩。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回事吧。”佩特雷斯库絮叨了一阵,他见麦克尼尔没有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在那一天之后,我突然得知,过去三十多年来我相信的价值观全都是错误的。那么,谁来向我证明……现在的行事准则就是正确的?所以,对当时的我来说,最好的做法便是……没有思想,只管工作。上司有什么命令,我就怎样去执行。他们让我杀食尸鬼,没问题;第二天让我去招揽食尸鬼,也无所谓。对错都归他们来解释,我要是信了,那我就会成为下一个笑话。只是可惜了我那些白白送命的战友了。”
如果说只顾着执行上级命令的佩特雷斯库还有什么真正在乎的事情,那就是将抗拒秩序且数次摧毁自己信念的德拉贡内斯库绳之以法。命运向他开了一个玩笑,德拉贡内斯库最终败于麦克尼尔之手,而一度被罗马尼亚探员们视为楷模的佩特雷斯库反而表现得不尽如人意。赶在自己的业界后辈们因失望而寻找新的偶像之前,他还是趁早退出历史舞台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