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重的工作剥夺他的思考能力之前,斯塔弗罗斯重新审视着自己的想法。岛田真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把对付的技术应用到战场上,而战场上的局势总是瞬息万变的。自己只是个对神秘学保持着兴趣的军人,又不是真正的科学家,恐怕帮不上岛田真司。但是,活跃在前线的麦克尼尔等人可能会用得上这些知识……也许吧,他这样想着。
南半球的天气正变得一天天热起来,生活在地中海周边地区的斯塔弗罗斯不喜欢这样的气候。然而,对他造成了更大伤害的还不是气温,而是这些繁重的工作本身。任务稍重些的时候,他和其他工人整日都要在码头上忙碌,得不到片刻喘息,连饭也吃不好。从白天到黑夜,嘴里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这使得他总会产生自己下一秒就会吐血倒地的幻觉,但他到底还是挺过来了。
身边的其他工人们用葡萄牙语讨论着些他听不懂的话题,额头发亮的希腊人猜想他们一定在抱怨繁重的工作。蒸汽机驱动的汽车从他们身旁路过,那神气十足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工人的注意力。他们当中有许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这样一辆汽车,除非有什么更加神奇的蒸汽机能够让他们换个更体面些的工作。斯塔弗罗斯扛着箱子,把装满了货物的木箱丢在甲板上,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他捂着自己的嘴,那些杂乱的念头一刻不停地蹦出来打搅着他的心神。
就算有机器能够完全代替他们的工作,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变好。像岛田真司和舒勒这样的人一厢情愿地相信什么科学和技术能够改变世界,实在是愚蠢——全知全能的上帝已经为人们安排好了一切位置,人们的烦恼不过是由于认不清自己的定位罢了。当斯塔弗罗斯这么想的时候,他禁不住更加地沮丧了。哦,这可不行,他跟这些做苦力的巴西工人还有非洲黑人不一样。把这些人同他相提并论,无疑是对他本人的侮辱。
从外地赶来的起义军士兵偶尔会带来一些同战况相关的最新消息,驻守本地的起义军也会从广播和电文中得知前线的新进展。伊塔蒂亚亚附近的起义军仍在顽强地阻击猛攻的联邦军,并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迫使联邦军放弃了速战速决的念头。这其中少不了麦克尼尔等人的奋斗,那些听起来神乎其神的战绩和报纸上的只言片语无一不向斯塔弗罗斯证明了麦克尼尔的实力。这些还不足以让他更全面地认识到麦克尼尔的能力,也许迈克尔·麦克尼尔只是个仅能凭借武力解决问题的莽夫。
起义军会按照公道的价格发给这些工人足够的工资,他们用圣保罗印制的新钱币支付工钱,而到手的工钱对工人们的意义并不大。且不提纸币迅速贬值一事,有价无市在起义军控制区几乎成了现实,就连起义军士兵都没法凭着手中的纸币买到商品:没货就是没货,多付钱也没用。因此,一同被当做工资的一部分支付给工人的还有用来获取生活物资的票证,那才是斯塔弗罗斯真正需要的东西。等他成为起义军的一员后,他能得到的物资上限还会因此而提升。
斯塔弗罗斯的思维在这里中断了几个小时,更加忙碌的工作不允许他继续思考下去。等到日落西山时,结束了工作的斯塔弗罗斯才终于能够趁着吃晚饭的机会休息片刻,很快他又要开始夜间的工作。他没办法去找别人诉苦,别人总是比他更卖力一些,谁都知道圣保罗正全力以赴地应对战争,这样他们才能从整合运动手中夺回自己的自由。
可怜的希腊人一直工作到了深夜,直到看守码头的起义军士兵们允许他们离开时,他才跌跌撞撞地走出人群,向着岛田真司的住处摸去。忽明忽暗的路灯灯光下,他腰间围着一块破布,上身穿着染成了灰黑色的背心,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连某些能准备出礼帽再上街乞讨的乞丐都比他更体面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斯塔弗罗斯找到了那条街道,用手扶着路边房屋的墙壁,一瘸一拐地继续朝前走。
宵禁时间已经到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那些维持城市秩序的起义军士兵还在街上巡逻。有些巡逻的士兵见到了斯塔弗罗斯,并不在意,他们知道穿着这种的人是刚刚下班的码头工人。对这些起义军士兵的理解抱有无尽感激的斯塔弗罗斯撞上岛田真司住处的屋门,一声不吭地坐在门前。他浑身上下的力气耗尽了,哪怕敌人举着屠刀来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有办法站起来逃跑。
“我给你找了几件衣服,你可以来试穿一下。”换了一件白色衬衫的岛田真司把斯塔弗罗斯拖进了屋子里。住在同一栋房屋内的其他文员们被吵醒了,他们睡眼惺忪地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恼怒地望着尴尬的岛田真司。不想惹麻烦的日本学者只得先向同伴们道歉,他只需要拿出最低限度的诚意便足以让这些人信服了。
两人灰溜溜地返回楼上,岛田真司从房间角落里的箱子中翻出了几件衬衫,递给斯塔弗罗斯。恢复了些许精力的希腊人拿起其中一件仔细观察,他惊讶地发现上面竟然还带着血迹。
“……这是从哪来的?”他疑惑地打量着返回书桌旁的岛田真司,“喂,老实回答我。”
“这里不会有真正的新衣服,斯塔弗罗斯。”岛田真司头也不回地说道,“有稍微干净些的旧衣服穿,这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要是在打仗的时候,哪个士兵敢对军服挑三拣四,我就毙了他。”
“巧了,我也是。”斯塔弗罗斯不再犹豫,他逐一试穿这些衬衫,并让岛田真司做出些评论,“但是,我特地在回来之前跳进水里洗了个澡,就怕把好不容易搞来的新衣服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