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京师,纱帽胡同张府门外车马盈门,丝竹声透过相府高大结实得红色墙壁,渺渺而来。进出的人们连同门前的小管事,脸上都满是笑意,从他们的表情上丝毫感觉不出本宅主人的父亲,正时刻徘徊在生死边缘。
今天参与张府宴会的既有官员也有一些是比较有名气的文人才子,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湖广人。因为张居正的缘故,京师里湖广人越来越多,乃至一些湖广籍的落榜举子,也选择留在京里等机会,而不是返回乡下。大明重视桑梓之情,做官少不了照拂乡党,张居正也不例外。平日里打秋风求帮的老乡就不少,借着今天的机会,不少湖广人想要来碰碰运气,希望张居正在欢喜之余,在衙门里为自己安排一个位置,是以人来的格外多。
周世臣的案子基本已经结束,荷花等三名枉死无辜被平反昭雪,三家的家眷得到了一些钱,数字不大,执行时是否能拿到手也难说,只能说是一个姿态,没什么实际意义。涉事官员中,大理寺少卿曹应甲被褫夺一切官职,革职回乡永不叙用。江宁刑部尚书翁大立褫夺官职,追夺恩荫,勒令着即返乡。五城兵马司指挥张国维全家发配岭南,至于高拱,按百官议也应追夺恩荫,令其明白回奏,但是张居正在金殿特意为高拱求情,希望天子体恤老臣,法外开恩。由于他的坚持,对高拱的追究仅限于下旨训诫,并没有特别大的惩罚。
案犯中朱国臣定剐刑,于东四牌楼处行刑,准百姓围观。庆云侯的族人在里面使了力气,从刑部找来一位老资格的刀手,这场剐刑足足进行了两天一夜才宣告结束,让京师的父老乡亲算是开了眼。固然没达到三千六百刀的标准,但也是九百九十九刀才断气的手艺,非老手不能为之。
其余党羽如刘汝成、刘七这些人,都定了斩立决,西四牌楼那边齐刷刷砍了几十颗泼皮人头,刑部里又有数以百计的泼皮被判决充军、杖一百、乃至斩监候等,随着这支泼皮势力被连根拔起,京师的天都变得比之前晴朗几分。而这仅仅是个开始,对于官吏而言,杀再多泼皮也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借此事件为由头,张居正掀起了一场清整京师吏治之风。本来考成法主要针对的是怠惰公务的官员,于吏员一层就差些分量,到了下面衙役小吏身上基本就没什么作用。这次朱国臣的案子暴露出大明官府底层的种种弊端,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张居正的鞭子终于落向了那些底层人员,大、宛两县、顺天府乃至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等机构都没能逃脱清算。
第一批被抓的吏员以及衙役就超过五十人,其中还包括数名锦衣四五品官员。虽然锦衣官不值钱,但是为了包庇泼皮就抓了四五品大员处置,也足见决心和力度。根据张居正表现出的态度,接下来,将有更多的人落马,这次京师官场尤其是地方治安这部分的人,全都要过一次筛子。
一下子干掉这么多人,就等于空出这么多位子,随着审讯的进行,瓜蔓累葛之下,势必有更多的人被揪出处理,那么一来,空出的位置就更多一些。一些湖广人的注意力,就在这些位置上。他们中大多数都是不得意的文人,自身的才学有一些,却又不足以考取进士,退而求其次,就想着在官府里得个身份就好。再者江陵当国,只要进了体制圈子里,将来再获取提拔,一样可以弄个不错前程。
周世臣一案对江陵党来说堪称意外之财,原本大理寺那边很难插进手去,这下等于是白白拣了个大便宜。曹应甲一倒,他那条线上的人跟着就留不住,在张居正的推荐下,湖广人卓楚航从尚宝司少卿的位置上平调大理寺,将来必要掌权。下面的官员一下子也安排进了几十个湖广人,大理寺处处楚腔,已成江陵党囊中之物。
另一件振奋人心的消息则来自河南:高拱突发急症中风瘫痪。虽然经过郎中调治,人的性命无碍,但是注定卧床不起,生活都不能自理就别说做宰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