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范进认识他开始,这位恩师就始终是一副标准的君子面孔,很少会表现出慌张或是沮丧这一类负面情绪。即使在当日被陶简斋打压时,也是一副大义凛然模样,总像是为了殉道而随时准备捐躯的志士,还是第一遭看到他如此慌张失措。
其实这也不奇怪。侯守用过去在朝里没什么奥援,虽然是张居正把他提拔到给事中的位置上,也是正常的公务调动而不是当做私人提拔,两下的联系比较淡,他也不算江陵派。不管谁当宰相,他都还是他,没什么了不起。可是眼下情形不同,自从周世臣案后,不管他自己怎么看,身上一个江陵党羽的标签是洗刷不掉的。也就是花正芳人在病里,对这一情况不了解,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看他。
本来江陵党就江陵党,反正朝廷里湖广人那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江陵党,当江陵党也没什么要紧。可是张居正的老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掉,如果张居正丁内艰回乡守制,朝中相位更迭,江陵党处境如何殊难预料。
即使新来的宰臣不是高拱那样的倒张派,可是否亲张也难说的很。那些铁杆江陵党身居高位,如果不想引起大规模变动,也不至于对他们打击太过。可是侯守用这种上下够不着的新近江陵党,位置又不高不低的,反倒最是危险。
本来都给事中唾手可得,可是眼下却是连给事中位置也未必保的住。侯守用不管平素再怎么镇定,此时也难免慌乱。范进既是其自己人,又素来多智,这个时候问他,也是情理中事。
范进心内琢磨着:就自己所知的那点明朝历史,似乎张居正做过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父亲死后不守丧,反倒弄了个夺情。是以他对张文明的死并不慌乱,反倒宽慰道:
“恩师不必急躁,张江陵眼下事务繁忙,真若是丁内艰回乡,那么多工作谁来接手?是以即便是张文明病逝,其也不一定非要回乡守孝不可,万岁还可以夺情么。”
话一出口,侯守用脸色却一沉。“退思,为师现在心急如焚,你怎么还好拿为师去笑做耍?”
“哪里的话?弟子怎么敢拿恩师取笑?”
“若非有意取笑,这夺情的话又从何而来?张江陵身为文臣首领,一言一行为百官表率,国朝以孝治天下,访忠臣必出孝子之家。身为首辅怎么可能做出夺情之事?即便天子明诏夺情,他也必然拒不受命,回家守丧才是。何况眼下天下太平,又没有什么大事,他若是夺情,岂不是为天下人唾骂遗臭万年。张居正不是糊涂人,不会让自己身败名裂的。你平日见事明白,这回说的话怎么如此荒唐。张居正丁忧已是定局,现在咱们还是怎么想想亡羊补牢才是,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辛苦了半天,最后全都为他人做了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