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容码头。
模样已经不再憔悴,但是哀容依旧的沙氏,紧紧拉着儿子的手不放,嘱咐的话已经重复了几遍,自己都觉得没了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再次说出来。其实对于儿子到江宁的生活,她并不担心,毕竟是去国子监读书,又有范进关照,怎么都不会出问题。
可是沙氏是要留在句容县城生活的,李蔡为她申请贞洁牌坊,这事多半是办的成。做了节妇当然有好处,比如她名下的商铺可以豁免一部分税收等等,但同样也要接受一些规矩束缚,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上要格外在意。距离江宁虽近,却是咫尺天涯,不可能到江宁去探望,免生嫌疑。眼下于生计和安全都不须担忧,整个世上于她而言唯一的亲人却又远去,对其而言这种痛苦比之饥饿或是辛劳更难承受。
从昨天起便是泪眼婆娑,眼下拉着孩子更不忍放手。好在她心里有数,国子监之行关系着儿子的前程所在,再怎么样也不能阻挠,只好再三嘱咐着要听义父的话,不要与人打架之类。并没有多少指导意义,只是为了与儿子多待一会。
继荫的眼也哭得又红又肿,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这时分开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易事。
船舱内,满头珠翠的郑婵在窗边看着,不胜唏嘘,对身边范进道:“当家的,这娘两个可是够让人可怜的。这回一分开,就得逢年过节才能见面,继荫又那么小,做娘的怎么可能不想。”
范进道:“想也没办法,这事关继荫的前途,这时候不能心软。一心软,实际就害了孩子一辈子。我的情形与他有点像,很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没办法。读书人唯一的出路就是在举业,只守着娘亲,就误了他的前程。好在沙氏这边安排妥当了,花正节那人好涩无胆,我和凤老警告了他几次,宋氏娘子又给了他一些教训,现在他是不敢再有什么想法。再者现在有凤老的一个女徒弟做保镖,他要是敢对沙氏不利,就是自寻死路。”
郑婵想着那女徒弟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也算个女人?简直是个夜叉婆。就算是没有武艺,只看她那模样,男人就成了太监。真难为她相公,是怎么看上她的。当家的,这回宋家姐姐出的力可不小,忙前忙后的,如果没有她出面帮着盘点帐目清理货物,又把花正节的私弊告诉咱们,那些买卖铺面就成了花正节私产,沙娘子反倒见不到钱。她和沙氏定的那几个契约,虽然是两下一起做买卖,其实说到底,还是关照沙氏生意。”
“宋娘子比她相公强,这次的事也帮了忙,本官不会让她吃亏的。好在她家正好也住上元,我会给她点关照。即使不因为这交情,就因为你,我也得照应着她。你们两个不是拜了金兰么?你的姐姐,我当然得照应。再说,她又把我的小美人哄得欢喜,我要是不关照她,自家小美人生气了,谁给我做饭啊。”
范进说话间,从后面抱住郑婵,女子小声叫了一声,紧张的四下看着,低声道:“当家的……别,万一有人看见。”
“没我的话,谁也不许到这里来,这是体面。所以,别怕。”
哪知话音刚落,舱门便被人一把推开,少女清脆动人的声音响起:“姐夫,我们理清了两个乡的田产总数,请姐夫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