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另一条制服吏员的路,就是拿到足以收拾吏员的证据。性命所关,那些吏员也就强横不起来。眼下范进手上拿的,就是这么一张王牌。
平素笑脸待人的范进,眼下面如寒霜,让房间里的空气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江宁不是边关,不用防范着有北虏打过来砍人。这些年也不大闹倭寇,不用担心战事。腹里地区太平世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钱粮!本官生在广东,也去过北方。这些地方哪里都不如我们江宁富庶,在这里做老百姓是福气,做官也是福气,应该安于本位,勤恳任事,上报天子下安黎民,这样才对得起老天爷把我们派到这里做官的厚爱。可是有的人,却太不懂得惜福了!”
“我知道,做吏员很辛苦。可是比起外面那些农人,你们终究是要幸福多了。起码不需要自己去耕地,不需要弄得浑身是泥!你们嫌收入少,本官来想办法。让你们全家有饭吃,保证比衙役吃的更好,他们一个月吃四次肉,你们一个月吃十次肉,这难道还不够好?每一个吏员都能送一个子弟到县学读书,这难道还不够?本官不是海笔架,不要求你们个个穿补丁衣服,顿顿青菜豆腐。大家想要活的好一些,本官支持,有些事不该我看见,我也懂得闭眼。但是你们现在做的事,让我闭不上眼!若是这次我再把眼睛闭上,就不用睁开了!”
几个吏员头上的汗出个不停,户房的苏管年道:“堂尊,卑职知道错了。是卑职一时糊涂,贪图常例……但是这常例非因卑职而设,而是故老相传。再者若是不给他们一些面子,允许他们减免课税,这乡下也是交不出足额钱粮的。望大老爷慈悲为怀,也体谅下役的难处。”
“不用跟我打马虎眼。常例的事本官知道,我说过我不是海笔架,也没打算破坏这里的老规矩。该有的常例可以有,但前提是不能过分。做这差事很辛苦,百姓不容易,你们也不容易。在朝廷的税粮和百姓的实际承受能力之间找出一个彼此平衡的点,是一件非常废力气的事。你们做了废力气的事,赚一些犒赏,我可以容忍。但是为了这些钱,就肆无忌惮,那便是自寻死路。再说,你们拿了钱之后又做了些什么,难道当本官不知道么?吕化然!”
他喊了户房另一名管年的名字,后者打了个激灵,连忙上前施礼。范进冷哼道:“道德乡孤老蔡四,年五十有三,二子早丧,孑然一身。他只有五亩薄田勉强糊口,可是在帐簿上,他的名下却足足有一百三十亩田。这些田的赋役都压在他身上,让这老人几次差点走投无路自尽。这个时候你们的宽免在哪?你们的慈悲又在哪?”
吕化然被问得脸一红一白,只好跪倒在地道:“下役差事办的不好,没能访查清楚,被几个刁民骗了!”
“这骗子是在村里那小酒店的粉头床上骗的你?你们别以为自己在锦衣卫有关系,本官查的事情就可以遮掩住。你们的关系只能通风报信,却不能阻碍调查。本官想要查的事,已经查得一清二楚。尔等所作所为,皆在本官掌握之中,还想顽抗?难道非要见了棺材才肯掉泪么?”
户房经承秦卷忽然上前一步,撩袍跪倒在地道:“大老爷不必说了。您想必已经知道了一切,下役再说什么也是徒劳。不错,我们没什么可说的。在场每个人,包括下役在内,都喜欢钱,喜欢女人。江宁这地方一个吏员,每年怎么也要进个几百两银子才像话。做户房的,若是拿不回五百两,媳妇是要骂娘的。以往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这回大老爷要认真,下役们就只好自认倒霉,任凭大老爷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