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沈三这种在扬州住过的人来说,上元县的春节再怎么热闹其实也有限,毕竟是见过盐商富贵的主,那些大盐商每天无事就是想着怎么花钱,到了年关自然更是挥金如土,其富贵热闹比之帝王之家仍有过之,更别说是区区一个县衙门。
可是等到新春临近,上元县衙门的情景,却让沈三的眼睛有些不够用。作为一个新进来的书办,其心里已经做好被“立规矩”的准备。固然书办吏员不是衙役那帮粗坯,但是文人整起人的手段比之衙役不知高明多少,注定有苦头。
直到真的上手入门,沈三发现这里的吏员书办人品未必比别处好,自己担心的事倒不会发生,一来有互相检校这个制度在,谁也不知道谁是检校人员,生怕留下把柄被检举丢饭碗,不敢乱来;二来也没必要,人少活多,能有新人进来分担工作最好不过,把新人挤兑走,大家都要加担子,这就不合算。
上元的户房工作强度几乎为六房之手,钱谷、丁口的计算每天不停,这些事又关系着一县运转的基础,不能轻忽。沈三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座县城里,几乎每天都有人要求入住办户籍,在户房外排着队等着办手续的人,从天不亮就排起长龙,等到天黑依旧不见减少。想起自己的乡亲本来也是打算到上元讨活命求饭吃,沈三于这些人也就格外有耐心。
等到春节临近,衙门的来人越来越多,简直像集市多过像衙门。大批老百姓扛着粮食或是蔬果走进衙门里,见到当差的就往手里塞。沈三刚一出来,就被一个老妇人拉住,刚想挣扎却认出来,这老妇人正是自己当初帮助过的那董小五的娘。
“公子……恩公!老婆子找您找了好久,想要报答您的恩典,没想到今天碰见了。老婆子到衙门,本来就是要送礼的,见到了恩公啊,这礼就不送别人,只送公子了。老婆子家里穷,没什么好送的,就这点不值钱的小物件,您可别嫌弃。”
老妇人送过来的是个小箩筐,里面放的,是若干不成匹的绸子。这种丝绸拿到绸缎庄里很少人收,但是做一个人的衣服已经足够了。尤其沈三这种身材并不特别高大的,更是绰绰有余。虽然在扬州生活,沈三的家境还不足以穿戴绸衣,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穿上绸缎衣衫,其连忙摇头道:“大婶,这可使不得。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有什么可贵重的?要我说,这还拿不出手呢。等到明年,我儿子把家业重新振兴起来,老婆子还要送整匹的绸缎呢。这点小意思,可没脸说是什么礼,也就是个心意,做人不能忘本,知恩图报才是本分,大家来县衙门都是为了表表心意的,总不能让县太爷觉得,我们这些百姓没有良心。”
沈三纳闷道:“婶子,你们来不是为了怕衙门找你们麻烦,所以特意来送礼的?”
“恩公想到哪里去了,在上元县哪还敢有公差找百姓麻烦?现在上元的衙役都是怕百姓的,只要百姓去告状,那些衙役就要倒霉。大家都在说,还是广东人好。之前来了个海总宪,在应天搞一条鞭,咱们老百姓已经很享福了。如今来了范青天这个广东人,比海总宪还好。只盼着朝廷将来多派几个广东人来这里做官,百姓就有福了。”
“海刚峰是当世清官典范,大家怎么觉得反倒不如范青天?要是海青天在位,这些人绝对不敢收礼。”沈三指着几个正接过米袋子或是蔬菜筐向后院走的衙役,眼神里很有几分不屑。不管嘴上说的多好,最后还是要盘剥百姓,这种事自己见得是不少,但是范进既然号称白面包公,这么搞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