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触到一脚失了水分的草体，它刚刚进足了雨，有些慵懒而软绵绵了。这样就好，伍绫这样想着，那些烦人的虫子终于消停了，一切都很和谐。草在该枯萎时枯萎，雨在该落下时落下。

他钟爱一切强大的东西，而神是不用管人间事的。

远山从云朵里长出，五华山的雨夜是美妙的。

在这里他就是规则，他很利落地一挥袖，袖摆荡出满意的弧度。

真是一个平静的晚上，想来东边那些开得热烈恼人的夜来香也要避其锋芒，就凭那些挺拔不足、娇瘦有余的小花，如何能抵挡雨落的雷霆。风伏的袖子荡得更快了，他按住自己跃跃欲飞的袖摆，把手背到身后，走，瞧瞧去，他可许久没有去东边散步了。

遍地紫嫣丛丛绿，一天白雨缕缕蓝。

“妙极，妙极！”伍绫在丛间小路上拍手，他近乎轻快地用中指和大拇指抬起一枝满是闭合了花瓣的夜来香株，闭上眼，用鼻尖碰了碰骨朵儿，“好，好，好！”

夜晚本不该有花气，只是有些花叛逆爱俏，偏要生得艳丽鲜艳，承受不住太阳的灼烧，只敢躲在傍晚争艳，又弱小，又痴心妄想。真讨厌。

他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今天总算如愿。伍绫弹弹袖口上不存在的香气，像一位巡视领地的帝王，在夜来香丛中踱步。

他看向边上整株整株没有花开的夜来香，这才对。

突然他停住了，微微扬起的嘴角抿紧，绷成一条内收的直线。他看到了什么，一株开花了的夜来香？那一株开得那样旁若无人，身姿挺拔，在雨水中也不改颜色，在旁边围绕的不敢开花的花株中显得格外夺目、耀眼。她们居然敢开花，他想。

他细细地数过，这株胆大的夜来香里，没有一朵闭合，所有的花都好似不要命似的开了。

他觉得自己该生气的，但又有些犹豫，他好像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

也许私心里，他是有些敬佩的。

伍绫其实不相信，怎么会有一整株所有花都如此勇敢的花株，就算她们约好了一起开花，也总有怯懦而不敢的花才是。

很快他就知道了。

邻近的一株，有一朵挣扎着开了，她在雨中颤抖、摇曳，从她在的那根花枝，从她最近的那朵花开始，一朵、两朵，又有一整株夜来香开了。接下来，是一株、两株，好像有一种不知名的病毒，在夜来香族群中爆发了，以极快的传染速度，席卷所有花株……

她们围住了风伏，在雨中，丝丝缕缕的香气被雨击中、打散，又在空气中凝聚成一片，被伍绫吸入鼻子里，侵入心底。

花气袭人。

一切都明了了。

因为第一朵花开。

没有一株夜来香，只有一朵花开，也没有只开了一朵的夜来香。也许这花没有他想的那样弱小。他抬了抬手，雨停了。失了雨水阻拦的夜来香香气像是被揭开锅的热汤，一下子汹涌起来，他的心仿佛就放在这锅里蒸煮。他，并没有这些花勇敢。

他，伍绫，在自我麻木和逃避。

是伍绫在逃避，不是白龙在逃避。

一次又一次的异样反复地提醒他，他当然会觉察到环境的不对，觉察到自己的不同，自己的身体自己总是最了解的，当你的身体背叛了你自己，你的生活习惯，下意识动作，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的身体会帮你记得，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