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笑而不语,他承认乔家良说得事实,只不过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自己今天欠大律师的人情有点多,初次见面就欠下如此人情,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舒服。
乔家良主动道:“合同已经定好,从现在开始,你就已经是太古码头运输仓储业务的实际经营者。英租界是最难啃得骨头,英租界谈妥,法租界就好办。至于日租界……我跟东洋人没什么话说,怕是帮不上你什么。我的工作完成了一半,接下来是不是该谈谈律师费了?”
“这是自然。我说过,我相信钱财收买不了乔大律师,而您也不是个贪图钱财之人,否则如今您早就成了天津城里有数的富豪。我相信您开的一定是个良心价,我付得起。”
“你不用捧我,捧我也没用。”乔家良并没有刻意保持大律师的严肃,反倒是和宁立言说起笑话。
“我现在真希望自己是你说的那种富豪,那样我就可以周济天津城里的穷人,不至于让城里每天拉出去几百个路倒,不至于看着十几岁的孩子因为没有饭吃,成了‘倒卧’。就像这些工人,他们这样自己或许不用饿死,可是家里的人该怎么办?一家老小还指望他们开工赚钱回家买棒子面,全都窝在这里不能动,家里拿什么揭锅?”
宁立言福至心灵,问道:“您的意思,是让我把律师费付给这些人,而不是您?”
乔家良点头道:“宁三少倒是我的知音人。你不需要付给我任何费用,今后我也会作为立言商行的法律顾问,为宁三少提供法律方面的服务,当然,全部都是免费的。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你码头上的工人,每一枚签子的价值是八个大子儿,而不是现在的六个。记住,我说的是他们实际到手的钱,不是你给工头的钱。三少自己就是帮会里的人,应该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不需要我做详细说明。”
不等宁立言说话,司机老谢却忍不住搭话了。“大律师,我听着您这个怎么比收费还狠呢?八个大子儿?可着天津码头,也没有这个行市?您可别欺负我们东家年轻,这是租界得码头给六个大子儿,要是华界的苦力,一根签子给四个大子儿就不错了。那帮工人,一天才挣多少钱?苦力一根签子八个大子儿,他们一天得挣多少钱?”
宁立言朝乔家良充满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我这位司机快人快语,大律师别见怪。”
乔家良摇头道:“不,这没有什么可见怪的。职业只是我们在这个社会的分工,与我们的人格高低社会地位没有任何关系。这位先生的豪爽,是我非常欣赏的,而能允许司机随意打断交谈的老板,我更为欣赏。就冲刚才他的表态,我更相信自己没有帮错人。”
他看着宁立言道:“三少买这部汽车,大概要花将近三千块大洋,在你眼里,这显然是一笔很小的花费。可你这是富人账,我再帮你算一笔穷人账。现在的一担大米不过八块钱,足够五口之家活一个月。你这一部车,便可以养活将近两千人。而他们的丈夫、儿子、父亲,每天在码头拼死拼活,即使开满工又能赚多少呢?四毛钱!只有四毛钱!这还是一个手脚勤快,身强力壮的好汉,从早忙到晚才能赚到的收入。如果遇到一个黑心的工头,这钱还要被扣下一部分。”
“即使这样,他们也不能一直工作下去,过度的劳累会让他们的健康严重受损。一旦他们受伤或是得病、吐血,收入就会变得更低,全家人就更无法生存。而你,只需要让每根签子的价值提高两个大子儿,就可以让其中一部分人的寿命延长,也可以让一些家庭能够晚一点失去他们的顶梁柱。现在的人,开口必言救国,不是真的因为爱国,不过是因为这个口号足够时髦。我相信宁三少不是这么肤浅的人,这件事别人不可能答应,但是我相信你会仔细考虑!。”
老谢如同说相声“卖布头”里那位捧哏,急赤白脸地说道:“东家,这可不是两大子儿的事!这是涨了好几成工钱,答应不得!您那还短着外国人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