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开在夏太太餐厅,位子是早已经定下的。东道主已经先来一步,曲长河与杨秘书都是一身便装,坐的位置也尽量靠在角落,显然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
双方见面只一点头就坐下,彼此都是熟人用不着自我介绍。杨秘书开门见山:“宁先生,今天把你和汤小姐请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对宁先生而言是举手之劳,可……。”
“对不起,无能为力。”
杨秘书是久办外交的老手,虽然比不上那些驻外大使也终究是手腕圆融的人物,见过不少大场面,像宁立言这种一上来就把路封死的路数却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有些尴尬,两眼盯着宁立言:“我还没说具体的事情……”
“你是大人物。巧珍呢?也有点名气,但无非是个新进报人而已,特地设宴她,实在是太给面子,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是报纸有关。”
宁立言手指敲着桌面,语气不紧不慢。
“现在日租界的报纸开足马力对南京政府的暴力暗杀口诛笔伐,称这是无耻至极的暴徒行径,应该为文明社会所唾弃。日本官方也抓到口实,摆出武力进攻的态势。你们想必是受到之前小泽事件的启发,琢磨着利用报纸打打笔墨官司,好把南京的嫌疑洗清。当然了,以日本人的精明很难瞒过他们,可至少也能把水搅浑,然后使出拖字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必须承认,这个想法很不错。”
宁立言靠在椅背上,神情放松,话中的揶揄味也越发明显。
“可是你们手上掌握的报馆分量不够,撑不起这么大的事;够级别的报馆又担心惹火烧身,不肯出面援手。所以就把主意打到新女性这份报纸上对吧?毕竟这一年左右的时间,新女性在天津已经颇有些名气,日销量近三千份,走的又是夫人路线,那些大宅门体面人家的太太小姐都是读者。这帮人倘若肯为南京政府辩辞,舆论上或许还能挽回一二。”
杨秘书尴尬地笑了笑:“宁先生不愧是津门神探,目光犀利,一针见血。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兜圈子了,现在政府的处境很难,日本人蛮横无理,外交官拒绝跟我们交涉,放纵军人胡作非为。酒井隆在市长面前拔刀,场面极度失控,宁先生,你想想啊,这是何等的屈辱,外国丘八在我们的地面上对政府派出的封建大吏举刀呵斥,国格何在?主权何在?”
杨秘书说到这里低头看着桌面,肩膀起伏之下语气激愤,神色沉重,只是间或眼珠一翻,这是在偷瞄宁立言的反应。
“酒井隆甚至还搬出南次郎的名字,声称此事如果不能得到妥善解决,就不单纯是华北派遣军的事情,关东军也要介入。宁先生是聪明人,面对如此困局,该如何教我?”
见宁立言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杨秘书又叹了口气:“宁先生,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那也不能以卵击石。最后巢勉强是保住了,卵依旧没了。”宁立言摊了摊手,“这次情形跟爆炸案可不一样。上次是英租界先抓了人,让日本人找不到机会下手,随后报纸上旁敲侧击迂回进攻把水搅浑。最关键的一点是,日本人不敢跑到英国领事面前,用军刀威胁他。所以在英租界这种策略好用,眼下市政府的问题,我只能说……无能为力。新女性跳出来,只会成为吸引火力的标靶,最后的结局无非是报馆遭难,巧珍作为报社总编,自己的人身安全也面临威胁,这种事我帮不了你。。”
杨秘书和宁立言之前打交道不多,之前都是公务往来,于彼此的能力实际无从考量。这次才是第一次见识到宁立言的手段。言辞犀利毫不留情,也不讲虚头八脑的东西,一开口就直指主题。
舆论战的不利局面并非因为中国报人水平不及汉奸文人,便是杨秘书自己的文墨功夫若是施展开来也未必就不敌日租界的那帮落水文人。可是因为军事实力不足以颉颃日军,国力不能和日本颉颃,根基既无枝叶也就不必说,外交、舆论等领域全面被动也就是情理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