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虎啸堂口,到了天色暗淡,依旧门庭若市。往来些小吏乡绅,商贾豪富,或是走亲访友,或是打点疏通,把这虎啸堂的三门六院,都托得闹哄哄。门前灯火渐起,又有掌灯的小工巡城,将各处明灯催起。夜色渐浓,整座城光华耀起,好似一颗明珠,从这茫茫江口冉冉升起,当真是富有四海三江口,繁华六郡第一城。
柳七藏在夜色之中,好似灵猫一般,翻墙过院,蹬屋过瓦,径投那后面的重重院落之中。虎啸堂占地极大,以柳七的脚程,也用了一会儿才寻到那后院居住之所。只见那一重重亭台楼宇,香院暖阁。又有华池流水,回廊曲折,怪石翠柳,溪桥松柏,一层层秋风扫落绯红叶,一道道清霜点缀抚径风。
这虎啸堂乃是一城之霸,在册的少说也有千余弟子,还有那学艺有成,或卖在官家,或自立门户,这些勾勾搭搭,牵牵扯扯,小心经营多年,在这琅琊城不仅仅是根深蒂固能够形容的。故而这府邸门庭也修得极为豪奢,恨不得将那江南美景都收在院落园林之中,有看不尽的小桥流水,数不完的水景山风。柳七闯在里面,纵然武功高绝,也被弄得有些晕头转向。他本拟寻到那俞震山威胁打探一番,并不想有多大惊动。在这园林中东穿西往,不觉便错了方向。
他翻墙过院如履平地,一重重数进的院落走进去,也看了许多英武弟子,富贵人家,还有那数不完的仆妇小厮,侍女庖厨,粗略算来,竟不下千余人。眼前房屋错列,楼阁层层,各处都相差不大,越往后走,人便渐渐少起来,房屋却渐渐奢华,说什么飞檐稳兽金漆绿,细看处丹樨上架门千重,雕梁画栋,宝盖幡幢,彩幔缠绕晃烛影,明珠垂挂映颜容。
他身法迅捷如电,向里掠去。想来那俞震山贵为香主,再加上琅琊富庶,有此奢华也应属平常,他又闯进几重院落,伏在那高楼顶上,飞檐交错之处,定睛向下观瞧。这处应是一重门楼,前后均有仆役出去,两边厢灯火明晃晃,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本来人影渐稀,到这里又渐渐密起来,三五的侍女重重簇簇,朝上服侍,敏捷的小厮急急忙忙,四处奔走。靠东边一道门庭,有数十位侍女鱼贯而入,手捧着生光映彩的红漆盘,盛着各色珍馐,袅袅婷婷往里面的正厅处行去。
厅前丝绒毯,两旁彩旗飘,柳七目光随着这一队娇妍媚态的侍女往那中厅望去,只见富丽堂皇燃贵气,香雾蔼蔼动霞光。交梨木,镶金称玉才堪造就一席细细雕琢镂空椅。素锦缎,描龙绣凤方得包裹数扇潇洒绘就四季屏。彩幔当空,挽着花结如许,馥郁芬芳,偏又干爽清冽如芝草。珊瑚点缀,映照明珠氤氲,蒸云暖雾,却又大气煌煌似月光。那长桌宽阔,远看似有一丈余,摆着四时瓜果,百味珍馐,什么桃李杏奈,杨梅柑橙,一应俱全。遑论鹿臀熊掌,猴脑虎鞭,应有尽有。加上那巧手庖丁细雕琢,有术厨子巧为鲜,那一桌流光溢彩珍珠砌,勾心动舌龙凤胆。
柳七劲力圆融,血髓满溢,五感最是灵敏,遥遥地被那满桌的香气一勾,也是馋虫大动,口角溢涎。他目力所见,只有两人一头一尾,端坐桌前,不禁摇头暗骂道,“这些个败家的俗物夯货,两人便要置办这许多美味,真真浪费!”他话在心头,也起了疑惑。看那处金光璀璨,就是一郡之守也没个如此奢华。俞震山一个小小香主,上头还有赵东海这个当家,哪敢如此排场!他暗道,“既来之,则安之!看那架势,必是赵东海的饮宴,若不是与流波海寇正好勾搭,被我装个正着?也不冤枉你!到时候收拾了你等,这一桌好菜,也归得小爷受用!”想到此处,他不禁嘿然一笑,将身一纵,好似夜影破空,无声无息,从那门楼出跃到中厅之上。
他小心翼翼,揭开三四层屋瓦,从那缝隙之中向下看去。这下子看得分明,那些个传菜的侍女早被遣下去,只留三个在一旁侍立。当真是去了的失魂落魄哭丧脸,留下的志得意满喜洋洋。桌前对坐两人,下首看得分明,乃是一位白衣中年,裹巾覆头,一两缕金漆玉坠掩白鬓,白衣箭袖,三四层锦缎绢帛衬金边。粗眉环眼,望上带七分谦逊三分小心,方脸短须,奉承藏九分恭敬一分惊疑。他手脚长大,好似偏好儒学勇将军,威风凛凛,实是一意振兴真掌门。
听余甲言说,赵东海喜穿白色。柳七心道此人面目威严,气度俨然,应该就是虎啸堂堂主赵东海。能让赵东海在下首作陪,那上首又是谁呢?莫非是那流波海主?柳七一年至此,不由得添了几分小心。他虽走的炼血的道路,但身为道宗弟子,在木行一道上也有些心得,浑身气血潜伏,好似一段枯木伏在屋上。柳七自信就算那流波海主位列宗师,想要发现他还是机会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