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外面,好像查船底的水手已经是查完了,当是没什么问题,许是有哪条大鱼经过,不巧正碰到了船底吧?
霍雨儿又想到是不是再回去底舱,但现下已然来到了这里,显然这里也比那底舱的环境好上许多,至少可以看见外面的月光、大海,
“先在这里呆上一阵子再说吧。”她心里想道。
说到看大海,这里的确也是个不错的地方,虽地势不高,不能像甲板那样俯视广阔的海面,但这里更接近海面,看到的海反而更加清晰真实。
她不由漫步走到了舷窗前。海上现下正还是漆黑的一片,近处海水在起伏,但船始终平稳,并未随着这波浪而上下运动。远处一点儿,能看到海面上被抛起的海水形成的浪花,一条一条的,如老和尚额头的白眉。但常常只是一闪,立刻就又隐去了。
就在霍雨儿望着月光下的大海开始有点发呆之际,突然,外面不知是谁一声大喊,声音尖厉:“大蛇!快来看呐!好大的蛇!白蛇!”
紧接着,很快就又有不少的人声:“是啊!我看见了!在左舷!天啊!居然有这么大的蛇!”
“啊!我也看见了!就在左舷中间!”
“它怎么不动?是不是死了?太大了!”
……
霍雨儿知道,这下真个是遇上海怪了,心里顿时痒痒得不得了。想出去看看,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出去才不会被人发现。急得在舱里来回疾走,苦思可行的偷窥路线。
正无计间,又听人喊:“好像不是蛇啊?有角!”
“还有腿呢!四、五、六,六条腿!”
“还有翅膀呐!有一、二、三,三对翅膀!天啊!它还会飞!”
“谁知道这是个什么啊?”
“老秋,你见识广,这是啥啊?我们是不是发了?……”
后面这个声音熟悉,是虫子。
霍雨儿暗骂,这该死的船舱,为什么不再低一点儿?因为她发现其实这海怪就在她这边船舷,只是它在海面浮着,贴着船边,但处在自己舷窗下面的视线死角,任她拿椅子蹬着、跳起来看,就是看不到!真是让人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如果别人知道一个大海怪就在自己脚下不到八尺远,恐怕得吓个半死,可霍雨儿这朵奇葩反而是兴奋得不得了。
可就是苦于听得到却瞅不着……
就在这时,忽见自己面前的窗子一暗,接着是很闷的“嘭”的一声,船身又是一个轻轻摇晃!霍雨儿一惊,下意识地看着舷窗,只见一片片大扇子一般的白玉似的半透明的鳞片,就在窗前渐渐加速地向下滑动而去!不一小会儿,就是一只如车轮般大的有竖瞳的眼睛从窗口掠下。这眼睛掠下的速度不慢,但霍雨儿眼光锐利,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它。
不知为何,霍雨儿瞧见了这如此巨大的眼睛,却是一点儿害怕也没有,反而她似乎看懂了它的眼神。
这个怪物也在看她!对,就是在看她!而且,“这个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心下琢磨,不过不论怎么想,却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扑通”又是一声闷响,窗前一片大大的水花涌上来,被打碎后变成了水沫子又流下去。怪物明显是从水中挣扎抬起了一次头,就又倒回水里了。
“它受伤了!在尾巴上!它没尾巴了!”有水手大喊。
“对!还有血在流呢!好多的血!”又一个眼尖的水手。
“我们是不是可以抓住它?”是虫子在喊。
……
外边乱成了一锅粥,霍雨儿反而宁静了下来,好奇心褪去了很多,那种刚才抓住内心的熟悉感又上心头。
“但在哪里见过这个眼睛?哪里又可能见到?”她暗自想着,这明明是个谁也没遇到过的怪物,她自问就是在做梦里也不记得见过它啊?可这种熟悉感又是如此真实,而那只眼睛里明明也有一种情绪,她能读懂那种情绪,那是一种很寂静的情绪,如同老朋友见面互道一声“你好。来啦?”这时的神情。
这种情绪也传染给了霍雨儿,不再需要躁动。这怪物虽巨大狰狞,但她不知怎的,就是相信它不会伤害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这事简直是太荒谬了。霍雨儿摇摇头,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并暂时将这些希奇古怪的念头排出头脑。
这时,一个厚重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的嘈杂:“老侗,这是什么鱼,你可识得?”这声音霍雨儿识得不能再识得,正是她的父亲,这条船现在的船长,霍启云。被问的人霍雨儿也有点儿印象,老侗确是姓侗,是霍家的老水手,在识鱼上很有一手儿,比别人的水平高出一截儿。
“回东家,这鱼样似海蛇,但又不是,像传说里上鱼一等行七的——海蛟,但又多了腿和翅膀。老侗我孤陋寡闻,实在是说不准。”老侗人老实,从不夸大其辞,所以说话准诚。
霍启云沉吟半晌,对水手们道:“李青、屠刀子、秃子,你们三个眼尖,盯紧点儿;马龙套、锅子,你们俩水性最好,顺只小舢板子下去,小心点儿一点点靠着船边溜过去,近点看看它的状态。我看它已经没力气了,不知什么原因受了伤,断了尾。如果它不动弹,你们可以小心点儿试试它,如果它就是不会动了,呼喝水子他们放绳子,开中舱,把这大家伙迎请进去。弟兄们,精神起来!我们翻身的时候可能来了!这票要是成了,霍某人决不亏了大家!”
话音一落,水手欢呼一片。之后是各种忙乱声,放船的放船,绞索的绞索,不久海面上有人喊声传来:“东家,它是不动了,怎么碰都没反应,就是胡须还有晃荡,还活着。”
霍启云也放了心,道:“水子,你们也去吧,上绳子,再记得打上印,老规矩。老侗,你领人去开中舱,进水时小心点儿,两边同时起,别临了翻了船!”
“晓得啦!东家,您放心好了!”老侗的声音里也带了兴奋劲儿。水手最兴奋的就是开中舱进大鱼的一刻,这种成就感,比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还要更带劲一些!那是一种让人血冲头顶的刺激感,那种成功感如同在一瞬间被海神附体了一般。
中舱缓缓打开,海水灌进去发出大大的骨嘟声,好像有顶天立地的巨人在喝水。船身也随之一点一点地在下降。待下降了大约七尺左右的高度,那中舱中想必已经有了两丈多深的水。霍雨儿也趴在窗边看不很远处水手们七手八脚地往海怪身子下面牵绳子……
十几道最粗的绳子拦过,甲板上的滑轮不停地绞动,这海怪就一点点地被渐渐绷紧的绳子弹到了中舱之中。好在“虹”号够大,中舱也够大,海怪也柔软能弯曲,不然还不一定能容下这近乎二十丈长的身子。海怪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些水手的摆布,没有反抗力地被收进了船舱。
“封舱!”霍启云及时命令。又是绞索声、机关声,中舱两侧的巨大如闸门般的船侧板又落下了,怪物完全被关在了中舱之中。
“舱里够结实不?老秋?”霍启云随口问。
“回东家,这中舱四围这二尺厚的铸铁足够了。这家伙要是没受伤,可能还要看看,但这个伤不轻,已经没劲儿了,舱里是妥妥的,准保没有问题。”是老秋。
“成。那这趟就到这儿吧,看这大家伙的样儿,许是也挺不得太久。虎铳儿,告诉你刘叔打舵返航。再让瘤子他们多下点冰。”霍启云下令,之后船工们又都忙碌起来,大船在风帆和巨大船舵的转动下,缓缓又坚定地拨转回了船头,终于指向了来时的方向,风帆全升,船速一点点提起,“虹”号如同水手们的归心,如飞般向沧浪大陆,它的母港——西华港驶去。
一片大块的云彩恰慢慢靠来,逐渐遮住了半圆的月。光线暗了下来,风却也悄然大了起来。
不过正好,船正需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