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谁?忠王爷!五年前,老掌总儿欧阳志远欧阳家主受皇上册封,去当了国师,他徒弟忠王爷就接了这师父的班,当上了这个渔家豁子掌总儿。在这前后,他就开始派人在世面儿上收了。那时也没人注意。后来这一限放,大家突然都开始想到去买老牌子了,可这一瞧不要紧啊,这世面儿上已经是没有了,少说九成儿九已经被收走了。后来又搞严查违反豁子年初章程行动,又没收了一批老牌子。这加上最后的停止发放,这老牌子的价格就像是坐上了钻天猴儿一样儿了。”老秋道,顿了顿,又道:“其实这老牌子呢?掌握数量最多的,就是这忠王爷了,听说他手里的,估么着能占到总数的近三成儿了。”
“嘶——”虫子吸了口冷气。
“东家自老老爷子起就开始干打鱼这一行儿,几十年的打拼挣下了家业,老爷子也是努力维持,倒也没让这家业倒了。等传到了东家这里,前些年,这买卖又做得更大了,关键是前两辈积累了不少的老水手儿,这家里最多时共养了十几条船,要不是老水手儿多,又都忠心耿耿的,这哪能那么容易摊起这么大的摊子?倒是后来,这不知怎地,买卖是越来越难,这船才一只接一只地沉的沉,卖的卖,少了起来,直到原来三条又变成了这一条。”老秋道,说到了这里停了停,想是喝了口水,又续道:“前两条船不少人说是犯上了海兽,这次出海我看出来了,东家是要孤注一掷了,要么抓了海兽,或是打一船鱼回去,振了家业,要么就一输到底。我也就是跟他一道儿搏这一回。打海兽最刺激,利最大,但也最是危险。我老骨头一把,这一辈子什么阵仗也见了,什么享受也都享受了,也没什么遗憾,所以就不在乎什么险不险的。你这生瓜蛋倒是要小心再小心了,别没事儿往那危险地方冲,这小年轻儿的血热,最容易刺激上头,一下子就什么都不顾了,忘了其实奖金再好也不值命……但说回来,这水手儿一辈子的命啊,也就是这个样儿,指不定你今天在,明天就没了,谁也指不定脚底下的下一个浪头就能收了自己。还有那水匪海盗、鱼怪水兽儿……所以这个都是管了今天不管明儿个的。你常见那水手儿们回了港,哪个不是花天酒地的?不是为别个,这行当是挣得多,但你也得有命去花啊!所以那有成了家的还好,把钱交家里,给了老婆孩子,也算是值了。但要是那光棍儿,这兜里大把的银子,到时还留给大海啊?还不是早点享受了,早点儿不留遗憾?所以啊,我这老骨头也就是豁出去了。”
“希望我们得神佛保佑,平安无事吧。”虫子道,他的声音充满了祈祷的味道。或是听到了他的祈祷,就在此时,突然就听得“咚”的一声,船底猛地一个震动,船身也竟自一晃!
“——船底碰到东西了!”老秋、虫子齐声低呼!
先不说虫子和老秋再可能是什么反应了。且说霍雨儿,就是那个木桶里的小姑娘,就感觉到脚下的桶被震荡的船底板向上掂了一下,又很快地落回了船底板上,因为晃动而就在原地转起了圈儿。
她很快反应过来,就借了身体稳了平衡的当儿,一个“千斤坠”,下盘腿脚一个巧巧的拧劲儿,硬是把木桶顿住,不再转动摇晃了。之后,就听到水手远远地传来的呼喝声,好像是要看船是不是触礁了,有几个水手已经开始向船底舱跑来,那脚步声咚咚地,都传了老远。
霍雨儿一听这动静,心道要糟,触不触礁不知道,但自己这偷躲在这儿,被发现是基本妥妥的了。须知她这趟是偷上的船,任谁都不知道,却是想瞒了船上所有人,一直要躲完了这整趟海的。暗道:“这是自家的船,也不能真把水手‘杀了灭口’,看来只能想办法再躲到哪儿去。“
她四下一打量,门是决计不能走的,不然正好会撞上来的人;脚下是船底板,也没空隙,更没有什么地窖啊、暗坑啊什么的;头顶上是甲板之下第二层的地板,莫说能不能躲得住,就算真躲住了,难保谁抬头望一眼,也就发现了……
咦?就在四下都没什么可躲地方的时候,霍雨儿突然发现了屋角儿处戳在那儿的一个梯子,以前以为就是搁在那儿的物件儿,但细看之下,它上头的“天花板”竟然隐隐约约是有一块活动盖板的样子,似乎从梯子爬上去能上到上面。
霍雨儿为这个发现而惊喜,管不了那么多了,试试看真能上去不?于是她一个小蹿身儿,双脚就稳稳地落在了木桶的边沿儿上,身体呈微蹲状,却不摇晃,而这桶也是纹丝不动。
跃下木桶,三步两蹿地,她爬上了梯子顶端,用右手按了那活板向上轻轻地一托——谢天谢地,这板真的是活的。她仔细听了听上面的动静儿,也没有什么声音,料得是个没人的房间。“不管了,先上去再说。”她心道。将那盖板向一旁平移了开来后,她一蹬腿,就将上身钻进了这头顶的洞口。双手撑住了洞口边沿儿,四下一看,果是没人,就一个缩腿,双脚稳稳地踩在洞口的边缘上,手一推,人就蹲了起来,再随手把旁边的盖板轻轻地重新合了回去。
“危险暂时解除。”霍雨儿暗道。她又四下张望了,看这房间的周详布置、用途,好判断下一步的行止……
霍雨儿是霍家家主霍启云,也就是方才水手们所说的东家的女儿。霍启云只有两个孩子,乃是双生的龙凤胎,霍雨儿还有一个同胎出生的,弟弟,他的名字叫做霍风。霍风这名字虽然轻灵,但实际上却是个心性不全的人,说得通俗一点儿就是半个傻子,心地敦实,同时特别不爱讲话,反应也很缓慢。平时只有霍雨儿时常陪着他,其他人都没有谁与他交往。
霍雨儿却是天生的好动,所以四邻都传言,说有道士给霍家看过,这霍家双生儿女是在胎里犯过煞,弟弟的一魂被姐姐占了,所以才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儿。也正是因为这样,到了现在这十三、四岁了,本是女子开始谈婚论嫁的岁数,但却还没有一家门当户对的乡邻来上门儿说亲的。
霍雨儿其实长得不坏,准确地说,还应该是很有美的潜质,尤其一双略上扬的凤眼,有一种难言的娇媚,但同时却也是那又野又辣的味道,整张小脸看去,给人一种轻灵和俏皮混合而成的好感。
但不过她实在是太淘了,又从父亲那里死缠烂打地学了几年拳脚内功,把身体倒练得轻灵如燕。但在行家眼里,也不过是个将将快要入门儿的水准。寻常对付一个壮汉,乘人不备还可能打得倒,但要是正面对垒,胜算也就在五五开。
练出的真功夫倒是有一样儿,就是把这“赤龙”斩了,说俗话就是女孩子家每月那例行的烦心事,她用父亲传授的内功心诀,给尝试着做到了,也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反正好像负作用也不是很明显,听说顶天了就是个不孕不育,不过不能生孩子对霍雨儿内心来说是不是坏事还是要两说。
这霍启云也确是有独到之处。早年他曾在家境富足之时,被辗转送到了六、七百里外莽山上的一个武林门派——“莽山剑派”去学习武艺。原因则是家族里有时会有船被海盗拦截,水手们虽也孔武有力,但奈何不是海盗的对手,所以常常吃亏,不得已,这就派了这未来的家主去学习武艺,是要把家里这块短板补上。
霍启云也很争气,在这个武林中排得上中上等的门派里,最后凭了自己的资质和努力,拜到了传功长老的座下,五年下来,一身的内外功夫已经达到了后天圆满的境界。至于到达先天的那一层窗户纸,他下山回家后用了十年,也是还未能捅破。毕竟,武林里也是十人中有九人被挡在了这里。
随着年过二十又奔三十,家业在身,他渐渐地也就息了更进一步的念想,只是每日晨起打拳的习惯却是雷打不动。其它的时间则是操持家里,娶妻生子,功夫突不突破,是一切随缘了。
作为后天巅峰的武者,出手近七、八百斤的力道,寻常海盗别说照面,就是几个人一起上也就只是一拳一腿的事儿而已。所以海盗见了霍家出海的船,也就不想着下手了,这也多少算是给了莽山剑派的面子。
霍启云只娶过一房妻子。而这位夫人人长得漂亮,但就是身体有些先天不足,又怀了这龙凤双胎,这生产上可就吃力了,但偏又是不小心受了风,所以这孩子生下不久,就不治去世了。为感念亡妻,霍启云一直还未再娶。但因为儿子痴呆,难承家业,女儿又是早晚要成为别家的人,所以周遭都劝他再走一步,毕竟家业要传,而男人三妻四妾尚且可以,何况像他这样丧偶的?而且他这霍家虽不算显赫,但也还殷实,续个弦总不是过分的事,主要是得再生个健康的男丁。
待他在犹豫时,今年起,坏事情就接踵而来了。明的天灾,他知道能抗,毕竟豁子里已经联系了钱庄,为霍家刚沉的两条船的活金,就是保险的那种,五十万两银子也是筹得差不多了,只要再四个月就能付过来。但现下家里这么些的家人、水手,每天都是出项,如不能出海,也就可能挺不到活金到来。
所以他一咬牙,起出了家里备用应急的最后一笔银子置办了备品,亲自操了这家中唯一一条剩下的最老的大船,趁还在自家渔期时出了海,希望能打些鱼回去周转。
而至于那人祸么,“那虬龙帮似乎对自家渔牌有意,但自己也不是面人儿,可以任人拿捏的,要拿,自上门来战吧!”这当是霍启云的心意。
现只看这海上方位,经过了之前半个月的航行,正是已经到了“百藻之渊”边缘,也便是自家打鱼的范围。
言归正传。霍雨儿现在是身处一间暗室之内,她自眯起眼睛适应这里的黑暗。在底舱里光线本就已经很少了,所以到这里也并不觉得多难适应。只见这舱室四周竟无什么器具,对面只是有一扇门,想是个过渡的房间,里面那间舱室应该才是有功能的。“待过去再看看了,这间毕竟也不是适合长久停留的地方。”她心下琢磨着。
……
霍雨儿这次离家,是因为近来家里气氛着实沉闷,又听老人说自家今年这渔场里许是出了海怪,这才把前面两条船都打得沉了。而这次父亲亲自出手,所以必是要擒了这海怪的。
听到这么刺激的事儿,霍雨儿的心里就像有猫爪抓挠着的一般,是再也定不下神儿来,在别人眼中的天大危险,在她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妮子眼里,反成了万分有趣的好玩儿的事儿。因为父亲那里必定不会同意她随船冒险,水手中又都有女人不能上船的说道儿和传统,所以要想赶这场热闹,只有偷渡一途。反正霍雨儿自觉得自己饭量也小,带上个一个来月的干粮清水也没有多重,于是就偷偷地携了父亲早先送她的贴身水靠,背了水粮,借口闷了去山里耍几天,就在这出海前两天从家里溜了出来。
好在她翘家出去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久而久之大家也自习惯了,所以倒也没有谁去注意她。然后,她乘着下晚没人的功夫儿,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了自家的船,并找到了底舱这个好位置。船开航后,一路半个月下来,她藏得稳实,却也是还没有谁发现这船上竟是多了一个人。
每天她也没有什么事,除了站站桩,养养神以外,就是听这头上一老一少水手的闲聊攀谈,偶尔还能听到那老秋和这未结过婚的少男说些个荦腥段子,倒是听得她面红耳赤,心跳不已,加之浮想联翩,这日子倒还端地过得。但可惜好景不长,现在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打断了一直以来平静的节奏。
……
霍雨儿轻手轻脚走近那一扇门,生怕门后有人,会听见自己的脚步声,然后将耳朵凑到门上贴了,细心倾听那一侧是否有声音。
许久,似乎那一面始终是一片沉寂,“应该,里面没有人。”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壮着胆子,小心地用最小的力气将那门轻轻地推进了小小的一个缝儿,一面听着里面的反应,一面从那条缝隙之中向内里窥看。
只见里面确然是一间舱室,舱室的地面上洒着银白的月光,说明其中必是镶有朝外的琉璃窗。
因为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所以,霍雨儿索性加大了动作,将门开得大了一些,最后,她猛地将头伸将进去,看了一下房间里面!
一看之下,终是放下心来,一个闪身进去,回手将门合上,这舱室里仍是没人。
与上一间不同,这一间更大更宽敞一些,但只高度略矮。门的对面有一排舷窗,上面镶着厚厚的天然琉璃。
这天然琉璃在沧浪大陆十分常见,山中也出产甚多,这造船上多被使用,百姓人家造房子也自用得,乃是如那山中林木一样,是自然赐与大陆生民的慷慨礼物。
琉璃很纯很透,将外面的月光全然放进了舱里来。细看之下,这海面已然离这舷窗不是很远,只在窗下缘之下一人多高,想是船只现在空载,干舷偏高,待回航时满载的话,海水应该会到这窗子附近,或者甚至会漫过去,使这窗浸在水下。
门的右方是一面舱壁,但奇怪的是,其上也有三扇窗户,每扇都有人的肩膀宽窄,小手臂般高。窗里黑古隆东,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到其中的空间非常之大,想来应该就是那老秋所说的什么“中舱”了,可以关押普通的大鱼、鱼怪的。
门左侧不远也有一面舱壁,摆着两把简单的椅子,但样子看上去却很是坚固。
门本身这面舱壁上却除了门以外,什么也没有。
霍雨儿坐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她忽然明白了这里是做什么的。想来如果那三扇窗那一侧的中舱之中放进了大鱼的话,这里正好可以观察里面的情况,这个舱室应该就是一个观察室。
目前中舱里什么也还没有,这里暂时应该也不会来人,但如果什么时候里面放进了鱼,那这里恐怕也不是可以藏身的地方了。想到这里,霍雨儿心中有点烦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