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鸡鸣声里,霍雨儿缓缓睁开双眼,如以外界看,其双目中似有电光掠过,使人不可逼视。
她随后略舒展一下身躯,顿時淡淡幽香泛起,身周洁净无尘。先天之后,身体似由内而外的一片通透,尘垢不生,面不洗而自洁,发不梳而自滑,腹内舒适,自昨日午间至现下,已然几近整天未食,然而一点饿感也无,她自信,即便将自己就困在一个无食物水源之处,一年半载自己恐怕也还死不了。
略感应了一下,师父那里似已起身,她也就步出了自己房间,在院落之中漫步赏玩。入了先天,心境似乎悄然变了,不再如昨日那般急于习练各项项目,仅怕少努力了一点就会有所欠缺。此时,她感觉自己宛如已从考场出来,只待金榜题名的学子,有一份自信,一份慵懒惬意,也似那我不欲与人争,但自占一片春光的牡丹花。
她随意地走动着,观赏着茂盛的苜蓿草,偶见草间的翠绿蚱蜢,一上一下轻轻翕动着头上的两条长长触须,也见了粉蝶在用口器湿润着前足上的尖刺,还见了蜜蜂如极慢动作般地扇动着透明的膜翅,那毛茸茸的身躯自然地弯蜷着,努力把握着身体的平衡。脚下左前方五尺处,一只田鼠在扒动泥土,把它们刨出地洞口,以修筑自己的新家……
霍雨儿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这些微不足道的自然美景,仿佛每一个小小的景致中都有无穷的乐趣与奥秘。自然中又有一种绝妙的韵律与平衡,自己可以隐约感觉到,但却无法去完全把握。
她不急着去打搅师父,只是四下随心走动。有时微微仰脸,闭目向天,体会这天地与自己身心微妙的互动。她记起《鱼经》中言,当年盘氏身化天地,“想来他的心中必然已经包含了这许多的美好吧?否则,他又怎化得出这么美好的事物?……”她随意地想道。
正当霍雨儿放飞了心念,在畅快地舒展着思想时,师父的声音自心中蓦地响起:“雨儿,你来正屋吧,我自传与你本门先天阶段修行之法。”
霍雨儿心中道声是,也是迈步不急不徐地走过庭院,从容地入了正屋,向正坐在正堂桌边的师父弓身一礼,便垂首听他传法。
海马先生见她到了,一拂袖,霍雨儿就觉眼前一亮,见一枝苍青色的玉简正浮在自己面前三尺许处,便伸手轻盈地将之握住。
海马先生道:“你已入先天,即已可以随意读取这传讯玉简,只须将之置于眉心,存想于其中即可。那蜃龙头骨也是一般。我已将本门先天功法述于其中,你可自去修习。然有几处关要还是要提及与你,你可要用心记下。”
霍雨儿忙称是。
海马先生点头道:“我见你方才于庭中信步,此为入先天者本能,便为合先天之道之举。先天者不同于后天,后天求长于体,而先天重长于神、于心,否则难为天精之皿。故不必枯坐,不求习练,反而当多与自然亲近、应和,求身心与自然合,与天道合,谓之天人合一。故而及至其时,可自感而得天精。此过程如寺中之磬,一磬鸣而他磬同鸣,磬之未有接触,而得于共鸣。尤如人之身心与天之身心,若得共鸣,则天精自得。而欲得此境,除自行感悟,亦有其法。故为师传你玉简,其中除有日常修习以增厚真气內力之法诀外,即为此用。你慎习之。若有感天精将至时,务要唤我。为师者,至关重要之一事即是助弟子得三阳天精。以你之资质与后天之基,如得三阳,则未來成就将直指金丹之上。此事至为重大,切记切记。”
霍雨儿见师父说得慎重,也用心记下,沉稳应是。
海马先生又道:“第二桩,乃是你刺青一事。你已入先天,刺青宜早不宜迟。我今日起当与你琴姨一起,专研你之刺青。你可能未必全知,你这琴姨出身上官世家,精擅刺青之道,艺臻绝顶,为予你刺青之最佳人选。也是你运道绝佳,遇她在此,这胜算便多五成。只是你资质太过特异,吾细推多日,仍略有繁难,恐需耗些时日。你且自修行,无事不必寻我。待须刺青之时,我自唤你。”
刚说完,似又记起了什么,海马先生又道:“刺青之感为世间至痛之一,较妇人产子之痛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本门有凝心镇痛之心法,亦刻在方才那玉简之中,你当谨习。须知刺青一劫为祭师大劫,有人无法克制疼痛而服用麻药,或以针灸等外法镇痛,然在刺成之后,修为难得再进。而若仍欲上进者,当自我克制之。此节也告知于你。切记切记。”
霍雨儿点头应是。又忆及《鱼经》所载,即问道:“师父,这刺青如今方可进行,可是与体质有关?”
海马先生点头道:“确是如此。后天者体实未成,刺则至先天时可能生变,而变后亦无可改,故不宜。若于真人方刺,则先前可修习祭术之时间已然白白浪费,尤为可惜。同时刺青时日愈久,其磨合也会愈好,运用越自如,故此也是以早刺为好。再者,真人于针刺之时,肌肤难伤,而又常体生反震,故非真人境界之刺青师不可施为。而此境界之刺青师,实在难寻。”
霍雨儿低头谢过师父解惑。见再无事,海马先生挥退了霍雨儿,只在原地皱眉凝思。
霍雨儿知师父遇上了繁难,而自家在这纹章设计上又帮不上忙,于是便另寻他法。乃于午间下入了海中,只寻那种肥大的豹纹赤鳅捕抓,因这是此片海中最为补脑之物,之后亲自于灶间烧了一煲鳅糊犒劳师父,她自觉得,虽师父说莫去扰他,但这个想来对他会有帮助,他当能用得上。
这是霍雨儿第一次为师父下厨,亲尝一口,这料理得还未走板。小心端着煲锅送到了琴姨家中,琴姨笑着接过,之后就惊叹她这几天功夫,容颜又美了许多,知是她修为入了先天之故,乃是好一阵赞美,倒把她羞得落荒逃回。
转眼两天时间过去。这日早上,海马先生已是在正堂唤她。待见得面后,他道:“你刺青之事我二人已商妥,明日巳时初即可施行,你可准备一下。”
霍雨儿点了点头,应声是,道:“多谢师父和琴姨。”
良久,海马先生长叹一声,自袖中取出一物,递与霍雨儿,道:“此物你自留下。”
霍雨儿好奇,见师父手中乃又是一片玉简,也是那苍青之色,遂接过,随口问道:“此中为何?”
海马先生道:“此为你之容颜。那日你突破先天,于早上出关,在庭中漫步之时,为师暗中录下。刺青之后,当已面目全非,你若他日思及从前之自己,可从中见得。但也须知,修行之道,本就逆天而行,确有无穷阻扰。当坚利道心,只图精进,待来日突破真人而入于金丹,自有那云开见日的风景。切不可过于沉缅过往,反失了上进之心。”
霍雨儿感念师父的细心,拿起玉简贴至眉心。待心念附于其上时,便骤见了一白衣美妙少女,自屋内随性步出,信步于庭除之间,面露俏皮迷醉之色,美艳娇俏已至不可方物。心下不觉感动,两行温温热热的泪水竟涌了出来。看完后,霍雨儿拿下玉简,紧紧將之攥在手中,跪在师父脚边,泪涌无言。
海马先生轻抚她的发髻顶端,道:“莫哭,雨儿。你心思纯净,资质超凡,然天道至公,自当劫难亦重亦多。但我料得你终会有那立于绝顶、化茧成蝶之时。于之时,而回望今时今日,不过如微风皱水,过自无痕。且不论有何艰难,师父自当护持于你。你只待勇猛精进,余者勿念,那苦尽甘来之日,须在前方不远。”说毕,又摸了摸她头顶。
霍雨儿得师父安慰,心情渐渐平静,抬头望向师父道:“我就要变丑了,师父到时见了,可莫要皱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