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别人是这样叫他。也就是他欲杀我。”魔龙道。
魔龙语音方落,那灰衣老者声音又起:“收你入门之时,我即见你天赋极高,言千年罕见亦不为过。然而也见你仇恨愤懑充塞于心,且难自拔。我派修行讲求‘出尘’二字,如若心境不合,则更高成就难期。故此,我也一直思考如何能得将你之心结化解一些。有一些努力,你也当能知道。”
霍雨儿暗想,此人为忠王爷师父,当便是那欧阳世家家主,当今国师,欧阳志远无疑了。
那边黄衣人仍只是轻轻点头,却不插言。灰衣人叹了口气,自说道:“天道至公,有一因即有一果。负重登山,自倒于途。抱石入海,自溺于渊。飞蛾投火,死其逐明。唯其得放下者,方才可超脱尘世。”
黄衣人放慢了脚步。灰衣人更沉声道:“王道如米,霸道似药。病之时须用药,而康健之时断不可食,否则反而受病。月满则亏,水满而溢,这些的道理,以王爷之绝顶聪明,自不需老师我再多言提及……”
那黄衣人此时终是点着头,开了口,音颇醇厚:“国师你多年来深知我心。当世最知我者有二人,你为其一。世之予我也厚,而时之予我则苛。以我之才之情,而离了这山河天下,屈蜷于那名为至尊,实为国贼之足下,如何得叫我之念头通达?若是不雪父王这桩天大之冤,我终生无可入金丹。”
黄衣人口气越说越重,灰衣人只不住摇头叹息。许久,这黄衣人似平复了心情,却是换了副声气,乃是轻声道:“我也非是不知师父你讲的道理,但我也说个故事与你听,你且看我为何如此。”
欧阳国师似一怔,便道:“嵩儿,你自请讲。”
忠王爷点了点头,脸面微扬,漫声道:“记得是我九岁那年,即是父王驾崩的前一年,也是冬日。皇爷爷此年不知为何,突召集、带领着所有的皇子、皇孙田圃围场。父王领着我,与当今皇上和其诸子围得一只母狼并一群小狼。母狼不知被谁一箭射死了,小狼只在它身前哀号,也冻得发抖,拱那死去的母亲,却是无了奶吃。那群皇兄皇弟们高兴地冲去杀那些小狼,可我不忍,又阻止不了他们,便只是坐在雪地上抱着头不去看。这时一头小狼边叫着边逃到了我身边,直咬我裤角。我怜它无娘,因,因我也是无娘,便要抱它起来。但这时便飞来一箭,将这小狼直钉死在了我手边,血都溅到了我身上……”
忠王爷歇了口气,沉默半晌,续道:“这箭却不是别人,乃就是当今皇上所射,他还笑对我道,‘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是杀戮果敢,岂可如弱鸡一般?此便非我皇家风范。’我心中不忿,又不好言,父王自也不愉。恰此时,皇爷爷一众过来了,他早得了旁人秉告我们这边事,我只看到了皇爷爷一眼,那里却是一双无有丝毫感情的眼睛,让我冷得彻骨,比起那只被射死的母狼来,那狼眼中尚还有感情些……次年,父王遇害,却无甚人真去下力查清事实,而皇爷爷却言辞暧昧推搪。我自那起,便日日记起皇爷爷的眼睛……此事我从未与人提起,今后也不会再说,今日告与国师,不为国师你理解,也不为世人体谅,只是于心中存之太久,自便想吐将出来……想我皇室本也就是一处猎场,你不杀我,我便杀你,哪容得人有丝毫温情怜悯?所以,我知道了,原本父王错了,我也错了。要活下去,只有比他们更狠,比他们更无情。其实所为的,只不过是不被人无端射死,就如那只小狼一般……”
欧阳国师沉默不言,良久,只一声叹息。
忠王爷停步少顷,又自举步,声转沉稳,开口问道:“师父,且不说这些事了。只是那,那容秀的下落,可有消息?”
欧阳国师摇了摇头,许久道:“‘迷雾之海’诡异莫测,无可猜度,自古而今尚无人入其中而得出。这第十拨人自去秋入去,仍是全无消息。二十艘船,首尾以铁索相衔相连近百五十里,入于那雾中后,便至今踪影全无,连鹞鸟都不愿飞进去,鱼宠更是不愿进入……”
忠王爷默然。
霍雨儿听得“容秀”“迷雾之海”等说辞,心中一动,暗想:“‘容秀’莫不是说的琴姨?‘迷雾之海’,迷雾之海……难道是田牛叔叔他二人所走的海路?琴姨出逃,不是躲避上官世家追杀吗?与这忠王爷又有何干?……”心下疑惑,思之不解,乃暗暗记下此事,决定日后如再见琴姨,再好好向她问问。
此时,却又听得忠王爷道:“国师,那皇甫家的新晋祭师究竟怎个情形?你怎么看?”
国师仰首向天,沉吟良久,只喃喃道:“以我自那人的鱼魂看,确有一些异常,王爷于此道其实已是青出于蓝,自便也一望可知。然其中奥妙如何,也确然已非我可解。只是其与《经》中所言相比似是而非,而其人表现亦如全非人类,端地诡异。”
忠王爷默然点头。
听到说皇甫家的新晋祭师,霍雨儿感觉似在何处听过,转念回忆,便自想起似在那五集镇酒楼之中,有食客曾言及一桩海上怪事,便提到皇甫家的新晋祭师,当似与那自己同师父遇到过的离奇的怪物有关。想不到此人竟是被送到了忠王爷这里。
半晌,忠王爷又开了口,却是说到了武林大会:“四日后,这大会之上,连山的吴观主自会站到我们这一边。想那无念和尚、轩辕教主和那海盗王当是会反对于我,只得仰仗国师、屠师兄和吴观主你们了。我到时方当屠过这异龙,恐一时还复不得实力,或可拖延些许时间,少则两个时辰,多则三个时辰,想我实力当可恢复。自那时局面应已在我方手中。只是希望我那皇伯莫要横插一手。国师,你料他可有此可能?……”二人自交换些意见。
此时,突有敲门声响起,忠王爷沉声道:“进来。”
门自打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离忠王爷、国师二人丈许处停了步,躬身报道:“文斓阁来报:魔教火工堂搬入京师一千斤火药之事已查实,但影堂只找到了五十斤,余者尚无线索,内线传出的消息看来确是准确……海盗王船队已在京师码头西北二十里结队而来,大船一百艘,小船无数,当是骷髅岛八成人手都已出动。随船祭师四人,都是专擅战斗之洛家外系传人,其中领头祭师实力不在程立之下。皇家海上巡逻船队已退至京师外港,似不欲与其对峙,海盗王船队也并未继续向前压迫和攻击,只是保持着十余里的距离吊着。然京师港目下实已被封锁……净觉寺五百罗汉倾巢而来,现在城外三里的十方禅院挂单,其罗汉堂、摩尼堂首座皆随方丈无念而来,今日下午未时到的。随后无念拜访了礼部尚书袁十乡,为王爷上书寺属田产收归国有一事与之密谈一个时辰,随后上书房收到了礼部呈的折子,似是弹劾王爷,其中言语颇为不敬。现正在梁中堂手……船队渔工之中‘铁门教’发展迅速,要求渔工出海报酬上浮一倍,刘凤来那里早给了渔工们答复,不能无理涨报酬。有探报‘铁门教’正在酝酿三日内在我船队滋事,烧毁船只,据报该教已向魔教借来火药千余斤,两教之间关系属实暧昧……”
霍雨儿听得这些便是暗自心惊,但见那忠王爷也是时不时手抚下颌。
就在此时,那管家样的人继续道:“京西郡滕州府亭阳镇来报,这七彩神仙确是宋氏饭庄延请的祭师祭杀,且有头宴展示的委祭合同为证,其上签名确是祭师专属签名无疑。然其纹样为一‘雨’字,遍查大陆祭师纹样,其中绝无此样留存,当是新行走的祭师。祭杀时个中细节只有老板宋世杰在场,旁人均不知。经询问宋世杰,他说祭杀之时只见得那女子祭师也召出一只七彩神仙鱼魂,两只鱼魂同游一阵儿,光影消失,那大鱼便翻倒死去了。经我等咨询有关祭师,又进行对比研判,暂未确认其使用是何技能,但有人猜测是那传说中琳琅之神技‘浮光掠影’,不过实难肯认。从鱼宴中肉质的口味看,祭杀确应是顺利进行了。因七彩神仙祭法尚无人知晓,故这出手的祭师据我等推测可能为某隐世门派中人,不排除具有琳琅资质的可能,且滕州洪越群报此祭师与他照过面,也证实当为一年轻女子,其与一年轻男子刀客随行,二人修为强横,但境界仍在先天。故此隐世门派当掌握着七彩神仙祭法和女祭修行之法。而此等门派此前我尚无所知,其也从未显过形。再有,二人自此鱼祭中,取得材料若干,为鱼鳞片、鳃盖骨缘、椎骨、丝鳍等,据与二人接触的宋世杰与鲁三通称,二人以鳃盖骨缘与椎骨组成一古怪刀子,可发火焰,将木桌瞬间燃尽,极尽诡异,且其取之鳃盖骨缘与椎骨均为两枚,我等疑不排除还可能存在另有一刀之可能。另那女子遣鲁三通取红绳二根,分放于所取二鱼鳞片盒中,此二鳞片一红一碧,弹之其声如磬,不知何意。又此二人中,那女子自称姓马,男子刀客称呼为‘小刀’,疑为讹姓化名……”
霍雨儿听到了自家消息,便更提了精神,仔细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