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依依旧事(3 / 4)

辅唐夜话 赵晓芊 5276 字 2023-05-19

叶聆云已年过三十,身材略丰,姿容艳丽,气质出众,保养得宜,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平康坊青楼林立,差不多每一家有点规模的青楼背后都有官宦势力,能在这种地方站住脚,叶聆云可绝非等闲。她自幼由一位江湖伶人收养,原名柳依依,从小学习演奏琵琶、古琴、玉笛和歌舞,同时也学了一些防身的功夫,十岁便以出色的技艺考入右教坊,三年后便成了百里挑一的“前头人”,得到了在御前演奏的资格。后来,因为同僚的嫉妒,在她的乐器上动了手脚,被以“御前失仪”的罪名逐出了右教坊。养父早已故去,柳依依举目四望,孤苦无依,正在此时,她身边出现的几个人改变了她的一生。

首先出面收留她的,是她在教坊的师父顾咏恩。这位恩师长相普通,却技艺深湛,大唐,包括异域的各种乐器,他都信手拈来,正是在他的调教下,柳依依才进步神速,得以获得“前头人”的身份。柳依依的遭遇他看在眼里,只是他也没能给自己的徒弟洗了这冤屈,所能做的就是保着柳依依只是被逐出,此外没再受别的惩罚。就在柳依依被逐出右教坊的第二天,顾咏恩被调往梨园任教头。梨园是圣上亲自督办的音律学府,管理严苛异常,纵是顾咏恩绝技傍身,处处事事也须格外谨慎小心,平时须吃住在梨园,每月也出不来几次。他知道柳依依正无处安身,便让她住进了自己家,好让这徒弟不至于四处漂泊,也可以同自己的夫人做个伴儿。

出乎顾咏恩的意料,他善意却使他的夫人醋意大发,原本温柔贤良的淑女一见到柳依依就变成了老谋深算的妒妇。顾咏恩的亲事是他父母生前给定下的,顾夫人姿色平平,于音律乐器一窍不通,顾咏恩与她从来都是客客气气,没什么话聊,可和他的女学生在一起,他俩却能谈谈笑笑地聊半天,顾夫人看在眼里,恨得牙根痒痒,却不动声色。柳依依来到顾家没几天,顾夫人便花银子给她置办了好几套价格不菲的钗环首饰,又翻箱底拿出几匹平素舍不得用的绸缎,按柳依依的尺寸给她做了好几身衣裳,这使顾夫人一举赢得了包括顾咏恩在内阖家上下众人的赞誉,柳依依则更是从心底里对这位师娘感激不已,顾咏恩回家见了也格外欣喜,可顾咏恩越是喜形于色,顾夫人便越是恨得深切。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顾咏恩回家取一本急需的乐谱,却发现顾夫人在偷偷落泪,一问之下,顾夫人身边的小丫头说了,柳依依在家里颐指气使,要吃要喝,顶撞夫人,夫人容忍多次,但怕烦扰到顾咏恩便不让说,顾永恩一听之下,心生不快,但又觉得柳依依不像是这样的人,便没说什么,拿着乐谱走了。半月后再回来家里的小丫头又说了,柳依依打翻油灯将顾永恩最喜欢的一张琴弄污了。顾永恩一听之下不由得急怒攻心。那张琴是陛下的待诏雷炎专为他斫的一张松木琴,“川西雷家”是当世最出名的制琴大家,能得到他家的一张琴,要么身份地位显赫,要么便是知音,光只有钱,怕是连他家的门厅都进不去,因此谁若拥有“雷琴”一张,便是身份“清贵”的象征。还是因顾咏恩知琴懂琴,一来二去与雷炎成了莫逆,故雷炎特特顶风冒雪,在武夷山上听风月余才选了一株古松,为顾咏恩斫琴一床,历时三年。顾咏恩得此琴后特制《鹤鸣鸾》一曲,还为圣上演奏过,颇得赞许,赐名“鹤舞”,一时传为美谈。

顾咏恩听到自己视若生命的“鹤舞”被污,登时大怒,责问柳依依时,她只低泣不语,于是盛怒之下用手中竹笛痛责了柳依依一顿,并叫家仆把她绑了送去衙门议罪,柳依依没料到师父会绝情至此,忙向顾咏恩哭诉,说并不是自己弄坏了琴,是代人受过,顾咏恩追问到底是谁。可柳依依只哭着说不知道,怒不可遏的顾咏恩完全没有耐心再问下去,只下死命叫管家绑人送去官府,柳依依知道,进了女牢便生不如死,与其受辱不如以死明志,便一头撞向墙壁,好在被管家拉了一把,只是撞破额角血流满面。顾咏恩冷哼一声,拂袖不理,管家只好将柳依依绑了往官衙送。没想到没过多久管家却头破血流地回到了顾府,说不知何人将其打晕,柳依依也不见了踪影,顾咏恩虽然疑惑,但不欲再张扬此事,加上那张“鹤舞”经过精心擦拭并无损伤,完好如初,这才怒气稍减,此事便不了了之。

直到两年之后,顾夫人因疑身边丫头勾引顾咏恩决意将她卖了,小丫头气愤不过,便将之前顾夫人设计陷害柳依依一事向顾咏恩和盘托出,原来那琴是顾夫人故意弄污的,柳依依明知是夫人弄的,但因夫人对自己有善待之情,此时说出实情,自己岂不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再者,顾家上下都知道夫人平素根本不碰那些乐器,只有柳依依成天摆弄把玩,说不是她弄的,没人会信。此时顾咏恩方才恍然大悟痛悔不已,哪知道自己的夫人竟有如此城府,竟将众人如此轻易地玩弄于掌股之间。可后悔也晚了,柳依依早已不知所踪,任顾咏恩四处打听,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而那管家早就离开了顾府也无法可问,无奈只好悻悻作罢,终以“无出”为名一纸休书休了顾夫人,典卖家当遣散奴仆,索性住进了梨园,了无牵挂。

遍体鳞伤、头破血流的柳依依其实是被管家放走的,那管家说知道她是受了冤枉,不忍心做下这害人的恶业,让她自行去逃生。踯躅街头,身无分文,又满身是伤,柳依依深感羞辱,便想去投湖了此一生。行至城东湖边,却见一个枯瘦道人正在湖畔大石上抚琴,柳依依不由得停下脚步,静静地听起来。曲罢,她冷笑一声转身便要离开,刚走几步,身后一个高亢清亮的声音传来:“娘子自己尚且如此狼狈,何以耻笑他人?”,柳依依停步转身回望,果见那枯瘦道人正望向自己,便施礼道:“小女万无耻笑他人之意,道长所鼓之《广陵散》,激昂之中略有犹疑,想是对平生所志所为也有所悔意吧……道长莫怪,小女并无意窥视他人心境,只因今日突遇变故,又闻琴中五味,故对尘世聊赖,失望之至,如此而已……”,那道人听了长身而起,身边一个小童连忙将琴收起负在身上,跟着道士下了大石,走到柳依依面前,那道士微微一笑,向她说道:“世事原本无常,没什么对与不对,没必要心存怨怼,徒增烦恼。便如这江海湖泊之水,自源头所出时洁净清澈,但一路而来,不知经了多少阴暗曲折,泥泞污淖,须得它自行去化解、荡涤,一往无前,方能成势。娘子聪慧,能得琴中意味,又如何参不透人世修行的本意,何苦强断因果,令自己万劫不复?”,柳依依听了只是垂泪,却良久不语,那道人料她无家可归,便说道:“我在牧云观修行,姓董,名平良。离牧云观不远,有个“清秋观”,是女官修行之所,我与那里的观主玄衣道长相熟,你可暂居她处,日后再做打算可好?”,柳依依听了,对深施一礼:“董道长开示相助之恩,小女来日定当报答!”,董平良淡淡一笑,摆了摆手,便带着柳依依和小童儿一起来到了“清秋观”。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