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那场平城大雪, 梁空记得。
也只是记得。
他并没有什么超能力,能在她记忆的场景里凭空出现。
骆悦人读大学那几年, 梁空一直很关注平城的消息, 直到她不再出现在某档市民新闻后插播的天气预报里,这个城市,对他来说, 也彻底失去了意义。
如果愿意,即使隔洋跨海, 他也有的是办法能打听来她方方面面的消息。
可是后来, 梁空不愿意。
不想再放任窥知欲,他太懂那种贪心。
骆悦人刚上大学那会儿, 因为他太想她了,太舍不得这个人就这样从此与他无关, 所以明明在机场走得那么潇洒,到了异国他乡,却忍不住去关注、去留心与她有关的一切。
然后, 忍不住去干涉。
那次, 她的奖学金名额被一个校领导暗箱操作, 她反被流言所扰,身陷校园风波。
见不得她受一丝一毫委屈似的, 他等不及地夜机回国。
而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也好像只是为了撞醒他,少再仗着这一点背景本事,自作多情地参与她的人生。
八月份不是亲眼看到她身边已经有别的人了,夏天才过去多久
想证明自己的深情款款,还是较着劲想把她身边那个男生比下去显得对方很无能
洛杉矶到平城没有直达航班,飞机晚上停在澜城的浮桥机场, 他等不及转机去平城,一早安排了人把他的车停过来。
一边接电话关注事情的进展,一边往停车场去,只想着最快最好地把事情处理了,然后出现在骆悦人面前。
他连台词都想好了。
“事儿爷给你办好了,你那个没用的男朋友趁早换了吧,屁本事都没有,配不上你,我现在虽然长期在国外,但只要你有事,我绝对第一时间到你身边来,骆悦人,我好他一百倍。”
吊桥效应有种特有的刺激和浪漫,叫他整个人浮想联翩,热血过头。
甚至忽略电话里的人提到“现在国庆假期还没有结束,就算出了结果,校方那边估计也得之后通知”。
他都忘了想想,现在国内放假,骆悦人可能也不在平城。
对着电话,他只有迫不及待的两个字“尽快”
接着,数分钟后,就在永明路出了车祸。
澜城入秋,夜里露水重。
尖锐的鸣笛声,让他在猛烈撞击后恢复一些意识,稍一动,血液粘稠的划过眉心,小半张脸都是腥红血迹,耳边是伴随剧痛的一阵阵嗡响。
两车相撞,货车司机醉酒驾驶,还有行人被伤及,路边花圃上都溅了血。
破碎的挡风玻璃外,是警戒线外拥堵起来的围观路人,大批医护人匆忙来往。
他出现幻觉了。
居然看到骆悦人抱着一只纸箱,站在树下,目露悲悯地看着自己,很快她被另一个女生拉走,她走前还匆匆回头看了一眼。
朝着他的方向。
被推上救护车时,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出来,护士在测心率和血压,数据并不乐观。
他陷入半昏状态,眼皮像倒计时那样迟缓地一闭一合,视线频频陷入死寂一样的黑暗。
合车门前,有人发现地上的钱包,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护士草草抓起来问“是你的吗”
无力的眼帘,映入一张小寸照片。
照片里女生面庞白净清柔,亲昵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豆柴,冲镜头笑,一双小鹿眼清凌凌的,肩臂单薄白皙,吊带旁边是黑色的小猫纹身,是纹身贴,没有贴好,猫耳朵缺了一角,却更显灵气。
他手指带血,艰难蜷缩关节,抓住照片,沉浊吐出一口气。
“是我的。”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他忽然好怕死。
他总得再见见她吧。
大难不死后,老太太带着他去拜佛。
他做手术那夜,老太太眼皮直跳,怎么也不能合眼,披着衣服在观音像前抄经,老宅一夜灯火通明,一大家子都陪着。
连正在开会的梁知非都被喊回来,西装没脱就赶来佛堂,老太太抹泪说“是空空打小那块玉丢了,那玉是丢不得的。”
梁知非哄着说,会叫人找回来,一直哄到医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梁空没事了。
严竺寺受梁家的香火,老太太诚心礼佛数十年。
大雄宝殿传来这样声势浩大的诵经,上一次,还是十几年前,也是为他求平安。
撞钟声持续了一百零八下,荡彻山谷,他病容犹存,从莲花经幡下走出来,宝鼎焚经,香灰弥散。
有一瞬,迷了眼,他弯下身好几声重咳,肺腑巨痛时,忽然才悟了,他用了二十年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佛言,当念身中四大,各自有名,都无我者。
是为四大皆空。
莫强求。
他在澜城一直养病到入冬,未见雪,回了洛杉矶,之后她在国内的事,他都不再去打听干涉。
会知道她毕业在平城电视台实习,也是巧合。
因为之前动过家里的关系,去帮骆悦人处理奖学金那件事,没想到还有人记着。
一次宴会上,梁空碰见一个平城电视台的人,过来跟他攀谈,说他们台里来了一个叫骆悦人的实习生,听人说是梁空的故旧。
“目前做一档插播的天气预报主持人,小姑娘挺认真负责的,不知道会不会有点屈才。”
这些搞文化的人,心里臆测着再下流的关系,出口都能文绉绉,算盘也敲得比谁都响。
梁空不想她因为自己卷进这些烂世故里。
笑不至眼底,话也说得事不关己。
“不认识,不过要是真兢兢业业,那是要提拔提拔。”
事不关己说得好听,可一回洛杉矶,他就忍不住去找那档新闻,因为担心自己一旦开始关注她,就会行为不受控,他连点开电视看转播都犹豫了很久,最后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
谁需要他的理由啊,说给自己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