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刻意去关注她,随便看看新闻罢了,顺便看一下国内的天气预报。
他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
地处北方的平城,跟西海岸的洛杉矶气候迥异,冬季干燥,有暴雪,而洛杉矶的冬天是全年的降雨季。
经常他从外通宵回来,醉或不醉,醒或不醒,落地窗外下着霏霏小雨,雾气朦淡,玻璃映着电视机里的画面。
主持人声线温柔,说,今晨有雪,注意防寒。
转播画面里平城的街巷覆白。
而他的院子里正在落雨,阔叶绿植腾起淡青水雾。
两者在玻璃上交相辉映,青雨与白雪,有种讲不清的缠绵。
有时候,电视开着,他会在客厅沙发上睡着,梦里还是隔着屏幕的天气预报。
哪怕看不见摸不着,她光是存在着,说着另一个半球的阴晴,于他而言,都如神明降世一般,是一种莫大的普世福泽。
一想到她,就像风尘仆仆的旅人终于走进故乡的雪天,天地澄净,壁炉生火。
连睡觉都会觉得安稳。
医院,输液厅。
梁空将湿了的纸巾折一下,给骆悦人把剩下的眼泪擦干净,温热指腹轻抚了抚她烧红的眼周皮肤,然后手臂一圈,把人抱在怀里。
他想跟她说,要是知道那几年你过得那么辛苦,我不会不管你的,就算再不要脸一点,你真有男朋友都没关系,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受这些罪。
但梁空不喜欢说这种早就逾期失效的废话。
手掌抚她的长发,他只是低头,亲亲她的耳朵,轻声跟她说话“想我是吗”
骆悦人用力点头。
刚止住的眼泪朝外温热一涌,洇在他胸前的衣料纹路里。
她那只没扎针的手,攥着他的衣服,抽噎似的又说“可是,我不许自己再想你了。”
其实从洛杉矶回来之后,她一次次回忆,深感无地自容,早就不许过了。
可是隔了两年,在那个雪天的小医院角落,她还是忍不住想他了。
“我觉得我真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每次都是在受委屈、难过、生活不顺的时候想你,你以前已经对我很好很好了,可我还是好贪心,想霸着你不放,其实我去洛杉矶找你那次,你跟说我让我清醒一点,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真的不清醒,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到底是喜欢你,还是太贪心了,不想失去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只是很自私地想拉住你,不让你往前走了。”
“你大学,没有男生对你好吗”
她脸上挂着点点泪珠,边说边哭,隐隐有哭昏过去的兆头,梁空一问,她下意识地摇了几下头“不一样,跟你不一样”
食指一侧轻轻贴她眼睛,沾走她睫毛上的细密泪迹,梁空垂眸望着她,轻声问,点醒一般“现在分清了么”
她吸了一记鼻子,恍然怔住。
如果对方不是梁空,她连别人的好都不愿意要,怎么会是贪心那些好,明明是喜欢这个人。
“还有”
梁空跟她说“你没有很自私地拉住我,不让我往前走了,我不往前走,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意,我哪都不想去,只想等你什么时候回头再看看我。”
骆悦人鼻头发酸“那我要是一直没有回头呢”
他笑一下,很无所谓的样子。
“也没关系,我们过去的一切,我都喜欢,我都忘不掉,就算一直站在回忆里,我也心甘情愿。”
骆悦人喉头一哽,脊背颤起来,额头抵进他肩窝里。
梁空抚一抚她后脑勺,叹了声气。
“我不想说肉麻的话了,你也别哭了行不行”梁空抬眼扫她那只快见底的吊瓶,“待会儿,护士过来换吊瓶还以为是我给你欺负哭了,不哭了,缓一缓,吃点东西行吗”
骆悦人点头。
梁空揉揉她的背。
他这个人顶护短不讲理的,高中毕业,那次索卡手贱在酒吧推骆悦人下台跳水,她那会也这样,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他抱着她坐在dj台,当时心都疼死了。
梁空才不管当天是索卡生日,道歉都不管用,硬是把人灌到扶墙吐,落一个“睚眦必报”的名声也无所谓。
听她说这些事,他恨不得把那个小医院的医生都找出来,站一排训,问他们怎么照顾病人,一个小姑娘病成那样去输液,半点都不留心她吗
“那年寒假平城暴雪,不是到年前两天就停了吗买不到票回家”
骆悦人愣着,没想到梁空居然会知道那场暴雪停在年前。
眼泪擦净,眼底还泛着一点潮湿的光,她看着梁空说“我没有家了。”
想到当时发生的事,她喉间发涩,低低重复道“梁空,我没有家了。”
她发烧那天,是学校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早上起来吃了退烧药,但是不管用,她从考场出来依旧顶着高烧。
人晕晕沉沉回到寝室,撑不住似的倒在床上睡觉,人烧得迷迷糊糊。
有室友担心她的身体,也好心问要不要陪她去医院看看,骆悦人躺在上铺紧裹着被子,说不用了。
大家一早就定好了票,人家好心,她哪能真让人家真为自己延误,更何况明天有暴雪,考试一结束,室友们的家长就打电话来催她们赶快回家。
按计划,骆悦人今年是要去梅惠那儿过年的,但是前几天,梅惠新老公的妈妈来看小孙女,要在这边住一阵,家里挪不出空房间了。
梅惠就打电话跟骆悦人说,让她考完试先回澜城外婆家待一周,刚好可以陪陪外婆,等之后婆婆走了,空出房间,骆悦人再过来一起过年。
骆悦人听着,心里泛酸,但她什么都没说,只在电话里低低说“知道了。”
她没打算考完试回澜城再折腾,平大的宿舍假期不会封,她打算留在宿舍看书,新学期就有法语考试,就当提前准备。
那次发烧在熬了一夜之后更加严重,她醒来已经是天地灰白的下午,宿舍空无一人,甚至整栋女宿的楼都像搬空了一样,寂静无声。
她艰难地挪动下床,穿衣穿鞋,戴好围巾手套,打开导航搜索,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医院。
她坐在医院靠窗的窄床边,刚扎上针,梅惠就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问她考完试了吧,回澜城外婆家没有。
骆悦人嗓子痛得说不出话,因为生病,人变得很脆弱,形单影只的,她觉得很孤单,即使知道千里迢迢没有用,她还是想跟梅惠说,她发高烧了,现在特别难受。
只是想被妈妈安慰一下,关心一下。
“我还没”
梅惠也没等她说完,好像刚刚也只是随口一问,因为电话里忽然传来小孩子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