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比平常到家时间晚一点,因为下班前,有个车间的一台机器出了点小问题,他修理好弄妥当才回家。
母亲吃完,回到卧室看连续剧影碟去了。
这些影碟都是她选的港台连续剧,杨长春租回来的。每次租影碟,杨长春都要和店老板闲聊几句,顺便要他推荐一下现在最流行些的连续剧,然后,等母亲看完一部再给她续租一部。沉浸在这些剧情里的时间一多,母亲就没那么多时间想其他事情了。让她慢慢适应退休生活,忘掉原来的一切,这是杨长春给她接二连三租影碟的最大原因。
父子两人默默喝酒,几乎没怎么说话。
在杨长春的眼里,父亲是个话不多的人,外表也普普通通,硬要说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什么不同,无非下巴上的胡子多点,个高点,这两点结合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父亲比一般男人糙点。
但父亲其实一点不糙,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大到车间的大机器、小到家里、隔壁左右街坊邻居的家用电器、闹钟等等,他都能修。这些东西在他手下都会重新正常运转起来。
自己和弟弟都遗传了父亲动手能力强的特点,加上从小看着父亲在家像变魔术一样让那些坏掉的闹钟、收音机、电视机洗衣机什么的重新动起来,两人也爱上了修理。
两人在电子、机械修理上表现出来的天赋让父亲很自豪。记得小的时候,他常常在家对母亲说,我这两个孩子,别的优点我不敢说,单说这动手能力,还是有天赋的!这样的天赋,不进工厂和机器打交道实在可惜了!
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有一句话就是“这世上,除了田里长出来的庄稼,工厂里生产出来的产品,其他都是虚的!”在父亲的眼里,工人和农民是这个世界上最脚踏实地的人,做的是维持人类社会正常运转最基础最要紧的事。
“我老杨家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孩子们读完初中读技校,读完技校毕业进厂参加工作也蛮好。”那时候他常常这样对母亲说起他对两个儿子的安排。
等到自己读初中了,父亲再对母亲说这话时,母亲不同意了。她会说,现在孩子们可以凭本事考大学了,还是让他读高中考大学吧,孩子们有个更好的前程不好吗?
后来两个孩子高中都考上了,大学却是没考上。两孩子读完高中都直接进工厂上班,没像有些孩子,宁愿在街上逛荡,也不上班。
杨长春一上班,父亲对他的态度就改变了——立马把他当大人看了。这个转变就是父亲喝酒时,也递给他一个酒杯,两人一起喝几口。
父亲在酒桌上和他聊的最多的是怎么在厂里和同事处理好关系、怎么做一个让大家喜欢、尊重的同事。至于怎么虚心向老工人同事学习技术,他几乎没怎么和杨长春谈过。
父亲在工厂那么多年,他知道哪些人是那些心灵手巧的人,即使你不怎么教,他也会一眼看懂。自己的孩子就是这种孩子。这点让他十分自豪。况且,现在的孩子文化水平比自己那一代高,即使没人教,他们看书看影碟也能学会。
“你们公司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父亲放下酒杯,突然小声问道,同时向母亲看电视的卧室望了望,那意思是提醒两人说话小声点,不要让母亲听见。
“是啊,从去年开始,时常停产。原来每次停车就是个一、两天。今天倒好,停车一周。早上下班回来,碰到销售科的刘科长,才知道厂里外面的历欠款多,加上又上了纯水生产线,现在资金紧张。这次停车这长时间,估计是遇到大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