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漩涡的中心,外婆先涂几点深红,然后在右上角边缘,涂上一条深红的色块,像一个外来物被漩涡吸引而来。外婆再给漩涡中心点上几点柠檬黄,整个画面变得更加明亮!
外婆最近几年的画,抽象而色彩浓烈,视觉冲击极强。李浩倡一直想尝试画一幅。
外婆放下画笔,长出一口气,对李浩倡说:
“给我冲杯咖啡,浓一点!”
把咖啡递给外婆后,李浩倡依然盯着画布,想象着如果是自己完成这幅作品,接下来会怎么画。在想象的时候,手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怎么,想在画布上来几笔?”外婆看到李浩倡的动作,微笑着问。
“还真想来几笔!”李浩倡搓搓手说。
“拿笔,接着画完。”外婆说,“让我们祖孙合作画完这幅作品。”
李浩倡提笔,看画面右边有点空,先在漩涡右边缘处,涂上一大块和漩涡颜色一致且正奔向漩涡主体的浅蓝色。然后在这块蓝色和漩涡之间画上一小块深红色,和漩涡右上角的红色呼应。李浩倡在漩涡主体下面涂上白色,以提亮画面。
看到这里,外婆站了起来,直盯着画面,频频点头。
最后,李浩倡在漩涡接近尾部的外沿,间断地刷上一片柠檬黄。这块柠檬黄正被漩涡强大的引力吸引,随着漩涡飞奔。这片柠檬黄的出现,大大增强了画面的动感、力度和亮度。
画完这片柠檬黄,李浩倡放下画笔。外婆这才放下手里早已凉掉的咖啡,转过身来抱住坐在画架前的李浩倡,亲了李浩倡脸颊几口连升说:
“知我者,李浩倡先生也!知我者,李浩倡先生也……”
在画家之间,色彩和形状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沟通工具。也是他们赖以准确表达内心世界的手段之一。
外婆拿起一支2号笔,在油画左下角先用白色颜料写下日期“21·3·15”,然后另起一行先写下自己的名字打上一个顿号,接着写下“李浩倡合作”。
“我曾经说过,香港回归到2年底,我要画完一百幅油画,可没按时完成任务。今天总算在你的帮助下画完一百幅。谢谢你,我的伢!”
“是吗,外婆?那我要谢谢你啊!我何其有幸,居然和大师共同完成一幅作品!”李浩倡调皮地向外婆眨眨眼。
外婆一笑,再次抱住坐在沙发上的李浩倡,吻了吻他脸颊,把手伸进他浓密的头发里,挠了挠。
说起两人合作画一幅画,外婆提起了安歌和李浩倡童年时期的“接力画”。听到“接力画”三个字,李浩倡笑了——小时候的趣事太多了。
“外婆,您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往事吗?”李浩倡问。
“记得啊。”接着外婆就讲了一件自己小时候跟祖父学水墨画的事。
后来,李浩倡回想起来,也就是那天开始,直到她老人家去世,外婆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回忆起她的过去。外婆的人生经历,比一部传奇小说还要传奇,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下午,安歌和北川回到家里。李浩倡没有告诉安歌外婆进医院的事。他不想让安歌为此担心。现在,是安歌享受新婚甜蜜的时候。
春节后、五·一节前,店里生意相对清淡一点;也因为李浩倡想多听点外婆的故事,他每天上午到店里转一转,看看前一天的营业额和交代一下大家要注意的事项,就回家陪着外婆。
李浩倡陪外婆坐在画室的沙发上喝咖啡、聊天、看书;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偶尔,李浩倡在画布上画上一小会,然后和外婆讨论一下技法和配色。
看到这一切,安歌觉得李浩倡变懒了,只想待在家里玩,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操心了。为这事,安歌还劝过李浩倡几次,要他多放点时间守在自己店里,少躲在家里玩。
想想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确实是这样,李浩倡笑笑,也不辩解。
三月底、四月初一连下了几场春雨。雨过天晴后,街上的法国梧桐、城墙内外和城墙上的树叶都完全展开了。明亮温暖的阳光和那些嫩绿的宽大的树叶,即使是一个久不出城人,也感受到了“人间最美四月天”的大好春光!
一连几天,李浩倡开车带着外婆,出城随心所欲跑。外婆喊停,李浩倡就从车上拿下轮椅,让她老人家坐下。她或捧着一杯咖啡和李浩倡闲聊,或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田野风景。
有天店里有事,李浩倡下午才带外婆出去。傍晚回来的时候,外婆让李浩倡把车开到长江大桥下的江堤上,说要看看长江。
李浩倡驾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江堤上。此时,火红的夕阳正缓缓向遥远的地平线靠近。
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被夕阳火红的光芒笼罩着,显得有些迷蒙。
李浩倡把车开下江堤,停到大堤南边的空地上,搬出轮椅,让外婆坐好。
夕阳照射着宽阔的江面,被流动的江水反射出一条长长的、红通通的耀眼的光带。光带闪耀着、波动着如红色的金属溶液。
外婆注视着江面,默不作声,李浩倡站在外婆身边,抽着烟,也不说话。
“我死以后,把我的骨灰,一半撒在长江里,一半撒在南洋的马来西亚。嗯……马来西亚太远了,还是都撒在长江里吧!”外婆突然说。
李浩倡扔了烟,一把抱住外婆,说:
“外婆,怎么一下子说到这个了?”
“生老病死,这是多么正常、自然的一件事啊,人总有一死。浩倡,记住,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口头遗嘱。”外婆拍拍李浩倡抱着自己的手背说。
车下江堤的时候,外婆回望了一眼长江,说道:
“我何其有幸,生在长江边啊!”
两人到家,安歌早做好饭等着她们。外婆兴致很好,居然吃完了一小碗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