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时候,外婆让李浩倡给他送吃的那些日子、在张居正五号厨房里和南山大口吃肉的日子仿佛是昨天……
泪水一下子从北川眼睛里涌出。
听到外婆逝世的消息,当晚,和田就赶回荆州。
晚上,大量悼念的客人来到殡仪馆。这其中有李浩倡认识的,也有李浩倡不认识的。也很多老年人在晚辈的搀扶下,来见外婆最后一面。
即使知道外婆的经历,她有可能接触到什么人,来宾成分之复杂,也出乎李浩倡的意料。
宏法法师带着两个弟子,在外婆冰棺后边轻声诵经,给外婆超度。
时间已经是深夜,街道上的喧闹声渐渐变小乃至消失。除了宏法大师以打坐的姿势陪坐在外婆的灵柩旁外,其他的来宾早被李浩倡劝回去休息。李浩倡坐在灵柩的另一边,微微仰着头,目光漠然地看着室外城市的天空。
李浩倡感觉自己很累,想睡觉,可又睡不着。在这半梦半醒间,过去的日子,变化成一个个闯进脑海的场景,不分时间先后,闪现出来。不论这些场景的背景怎么纷繁复杂地变化,外婆脸上的微笑一直没变。在所有的场景中,外婆一直微笑着走向自己。外婆张开双臂,越走越近。李浩倡低下身子,身体前倾,想钻到外婆的怀里……
李浩倡身体猛然一抖,从梦中清醒过来。看看自己,半边身子离开了椅子,一只手撑在地上,差点摔倒。
原来自己刚刚在做梦。
第二天下午,长春、西宁和紫琼先后赶回来。
紫琼还没进灵堂,就看到了站在外婆灵柩前的李浩倡。李浩倡的头发有点蓬乱、下巴和嘴巴周围是一片黑乎乎的胡茬。虽然看得出他竭力挺着脊背让自己站得直一点,但憔悴的面容怎么也掩饰不了他的疲劳。
这个可怜的男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悲伤!
紫琼走近李浩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心疼地摸着李浩倡满是胡茬的脸庞。
“紫琼,外婆走了——”李浩倡轻轻地在紫琼耳边喊了一声。这一声,饱含着悲伤和不舍。接着,李浩倡抱住紫琼,把头靠在她的肩头。
很快,一阵温热透过外套、衬衣,在肩头散开。紫琼知道,李浩倡流泪了。他压抑着,不想让自己的哭泣被大家看到。可越是压抑,眼泪却流得越是汹涌。不一会,紫琼的肩头全湿了。
“浩倡,想哭就大声哭出来,这样好受些。”紫琼拍着着李浩倡的后背说。李浩倡没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抱着紫琼,好久才松开。
紫琼祭拜外婆的时候,李浩倡一边帮紫琼点香一边说:
“外婆,紫琼回来了。前天夜里,您和我聊天,说她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只求她自己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还说要我以后好好待她。您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好好待她的!”
就像往常和外婆聊天一样,李浩倡声音很小,语速不快,近乎于囔囔自语。
刚刚认识外婆的时候,那还是在高中。每周末到李浩倡家聚会,都会受到外婆的热情接待。这个慈祥的老人,真像大家对她的称呼一样,让他们这帮人真感受到了来自外婆一般的温暖感。因为紫琼从小缺失隔代亲情,和外婆在一起,她比一般人更能感受到那种来自老人的浓厚、深沉的爱意。
订婚时,她老人家把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首饰送给自己,离开荆州到深圳前硬塞给自己满满一信封现金这些事,好像前几天才发生。转眼,这个给自己独特记忆的人却不在人世了。中国人之间不常有的那些温暖拥抱,也不会再有了……
“外婆——紫琼回来了,您的亲人都回到您身边了!”陪着紫琼给外婆磕头的李浩倡,小声说。
这声呼唤,让紫琼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一连串的眼泪,掉在膝盖下的蒲团上,渗入到蒙布里。
黄昏的时候,晚霞照红了城市的天空。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灵堂。李浩倡简直不敢相信,南山来了!
“南山!”
“南山!
……
大家和李浩倡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纷纷叫出声来。南山对大家点点头,走到摆放香烛纸钱的桌子边去点香。
按照习俗,李浩倡必须去站在他身边,等他点燃香火插到香炉,再烧上纸钱后、陪着他给外婆磕头。
“外婆,我一直想混出一点成绩后回来看你的!不知道是我天分不高,还是努力不够,直到现在,依然没什么成绩。虽然在小范围内有点虚名,可真正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作品不多啊,我怎好意思回来见您!原本想今年底回来看您,哪里知道,您就匆匆走了呢!”在上香的过程中,南山向外婆讲述着这几年不想回来的原因。
南山蹲下点燃纸钱,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接着说:
“外婆,前几天,您还在电话里交代汪老,要他多注意身体,争取多活几年,可您,怎么就先走了呢?外婆,我走的那年,您和我谈了好多话,给了我好多鼓励,现在,我还想听听你的鼓励,可您却走了……”
原来南山一直在汪老身边,外婆也知道南山在哪里,并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外婆,我不该几年不回来,不该和家人朋友断掉联系。外婆,我回来迟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南山哭出声来,俯身在蒲团上,久久没有起身。
南山拜祭结束起身后,看到大家站起一起,望着自己。他眼眶里含着泪水,却笑着走向前,一把抱住迎过来的北川。
外婆的故交几乎早已作古,硕果仅存的几位也是风烛残年。他们不可能来现场悼念故人,只能打来电话表达哀悼。
外婆晚年,在荆州收了很多学生。其中很大一部分离开荆州到了外地。这些学生赶回来要一定时间,很多人在路上打来电话,希望能看外婆最后一眼。鉴于这种情况,治丧委员会决定把原定两天的祭拜、瞻仰外婆遗容的日期延长一天,由原来的两天改为三天。
第三天下午,李浩倡昏昏欲睡。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一副眼惺忪疲劳不堪的样子,走出灵堂,点燃一支烟,在殡仪馆大院散步。
紫琼看到李浩倡在大院里散步,也走出来,陪着李浩倡走路。紫琼要李浩倡回家去洗个澡,去睡一会再来,李浩倡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嘴里的香烟几口被李浩倡抽完,他捏着烟头,想在身边找个垃圾桶扔下。突然,从对面树下,快步走来一个穿橘红背心殡仪馆的员工,伸出手里的撮箕,示意李浩倡把烟头扔进去。李浩倡朝这个精悍的小伙子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表示感谢。李浩倡再往四周一看,穿橘红背心的人不少。大院里的树下、停车场旁,三三两两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