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拜祭结束,随红马甲小伙子往外走。在灵堂大门的走廊上,他转过身,冲大家说:
“不送了不送了。你们硬是要看到我被押上警车才开心?给我留点面子嘛!南山,你走了以后,我喝酒都找不到一个人陪。北川酒量好,可他没时间;李浩倡有的是时间,可根本不是喝酒的人……”
楚雄的话,语气轻松略带调侃,完全是原来的口吻。他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缓和气氛。
“你什么时候出来,我回来陪你喝。我们一言为定!”南山回答。
“据说除了李浩倡,你们都出去了。到时候我回来,还是没人陪我喝酒啊……算了算了,喝酒的事,以后再说。警察给我的时间够多了,我该走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姐妹们,就此别过!”楚雄抬起双手,抱拳道别。
和田走近楚雄,抓起他的手说:
“在里面要好好的啊,争取早点出来。!”
楚雄朝和田眨眨眼,回到道:“是,柳部长!”然后收起笑容,说,“儿子等着我呢,我会努力的!外婆也在那边看着我呢!”楚雄指了指天空。
“这样想就对了!我们都等你早点出来!”和田说。
“走吧!”楚雄向红马甲小伙子说道,然后大步向警车走去。
大家默默看着楚雄走远。走到警车跟前,正要上车的时候,楚雄突然转过身来,冲这边大声喊:
“浩倡,以后到外婆坟头磕头,代我也磕几个头啊,记住,别忘啦——”
多年后,楚雄告诉大家,那年四月头,孩子生日那天,他实在忍不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妻子泣不成声,告诉他孩子一直问她,爸爸学习什么时候回来?父母从他出逃后,更是几年吃不香睡不安,没见他们俩笑过一次。妻子在电话里对他说,你这样东躲xz,永远没有尽头;回来自首,不管十年二十年,总有盼头。再说,他出逃不到一个月,外婆替他还清了贪污挪用的公款,到时候法院判决,也会酌情量刑。
楚雄一听外婆给自己还清了贪污的公款,心里猛地一震!无法言说的感觉直冲心头,让他百感交集。
妻子继续拿孩子劝他回家自首: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即使是带着孩子去探监,也比孩子再也见不到父亲强。
匆匆结束通话,楚雄在深圳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行走将近一个小时候后,决定回去自首。
那天回到荆州,已是黑夜。他在三岔路长途车站对面的小商店给派出所打完电话后,接着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回荆州了,刚下车。告诉她已经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定好了自首的时间。在自首前,先到张居正街看看外婆,然后回家看看。
妻子一听,连忙说外婆前天刚去世,灵堂设在江汉北路殡仪馆,明天出殡。
“别说了,先看外婆去!今夜看不到外婆,就再也看不到她老人家了。”妻子在电话里对他喊。
于是,在那个四月的夜晚,满怀悲伤与悔恨的楚雄穿过城市的黑暗和灯光,匆匆奔向了江汉北路。在外婆的灵堂里,读书社的成员再一次极其短暂地团聚在一起!
外婆的葬礼结束后,李浩倡、安歌、紫琼和北川分别在市内不同的车站和宾馆送别了众多远道而来的悼念者。
四人陆陆续续回到家里。紫琼见大家都回来了,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吩咐其他人洗澡洗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吃饭、补觉。
“外婆在世的时候,是个爱干净的人。她可不喜欢看到我们蓬头垢面的样子!”紫琼说。
吃完饭,紫琼把其他三个人赶到楼上去补觉,自己在下面收拾。这个时候,她担起了一个大嫂的责任。
紫琼披着潮湿的头发轻轻走进二楼的房间。李浩倡仰躺在床上,头微微歪向窗子一边。李浩倡均匀的呼吸声表明,他睡得很熟。以前在家里,紫琼从没见过李浩倡比自己入睡早。这也难怪,三天三夜,确实把李浩倡熬累了。
紫琼尽量不弄出声,轻轻上床,侧卧到李浩倡身边,抬头看着李浩倡的脸。
李浩倡的眼窝里还残留着泪水。紫琼伸出中指,用指头轻轻沾去。紫琼慢慢地放下手掌,心疼地抚摸李浩倡的脸庞。
李浩倡醒来,看到一块及其微弱模糊的光亮,那是路灯光艰难透过窗帘后的结果。李浩倡适应了一会黑暗,轻轻起身,拿起书桌上的香烟和沙发上的衣服,蹑手蹑脚走下楼去。
他想抽一支烟!
本想抽在客厅完两支就回房间的李浩倡,还是忍不住推开了外婆画室的房门。
他打开房间的吸顶灯,画室的一切都呈现在眼前。不论看到房间里的什么,李浩倡眼前立刻会浮现出外婆的身影。
画架和画架前那把明式木椅依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很多年来,外婆一直坐在这把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在画布上挥动着她的画笔。李浩倡甚至能回忆起画某幅画时,外婆和自己聊天的内容。木椅的靠背上,搭着一块格子图案的小毛毯。很多个冬夜,外婆画画的时候,把它搭在膝盖上。
李浩倡拿起毛毯,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是外婆的气息!
李浩倡把它贴到脸上,久久不愿放下。最后,他把它折叠好,放到沙发上。
脸上有点痒,李浩倡伸手一摸,原来是悄然滑落的泪水。不知不觉中,李浩倡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