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是外婆休息、看书和喝茶的座位。
外婆在沙发上读书,喜欢把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离眼睛远远地阅读。因为她老花眼又不大爱戴眼镜,这样的距离,才能保证她看清楚书上的文字。外婆把自己这种读书姿势称为“李氏阅读姿势”。有一次,外婆像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严肃地对李浩倡说,如果李浩倡有孩子了,一定要用她的“李氏阅读姿势”看书,绝对可以避免近视。
每次回想到这件事,李浩倡都会笑出声来了。
现在想起来,李浩倡脸上依然露出了微笑,虽然眼里还含着泪水!
李浩倡坐到外婆的书桌前,,想看看书桌抽屉里那些东西。现在外婆走了,也该收拾外婆的遗物了。
拉开抽屉,里面存放这很多小物件。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个咖啡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一个信封。
浩倡很熟悉这个笔记本。外婆在世的时候,常常在上面记录点以后要做的事,是个备忘录。
信封上写着三个字“给浩倡”。
浩倡撕开信封,里面有两份分开折起来的信纸。打开一份,信纸上方正中间写着“遗嘱”两字。
外婆在这份遗嘱里,用很短的文字对房产、存款、画作和版权做了仔细明确地安排。后面长长的文字,回忆起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往事。在外婆眼里,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她告诉自己的四个孩子要相亲相爱,希望他们都平安幸福一生……
外婆早在去年冬季就预感到了自己来日无多,所以一再提前安歌的婚礼,生怕自己不能见证孩子结婚的幸福时刻。
在遗嘱里,关于她自己的事,只有一件。要李浩倡联系出版社,把自己最后几年的作品整理好,出一本画集。其实这个事不用外婆交代,李浩倡也会去做。
另一份折在一起的纸张,明显比遗嘱多。浩倡打开,却发现是外婆用铅笔画的连环画。
看着看着,浩倡流泪了。外婆用连环画记载了浩倡和安歌来到外婆身边的详细过程。
原来,李浩倡是一个弃婴,出生不到一个月被遗弃在张居正街五号门前。外婆认为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义无反顾地收养了他。李浩倡靠西宁妈妈的奶水和添加葡萄糖粉的大米糊度过了多病的第一年。
为了李浩倡不至于太孤单以后有个人相互陪伴,外婆又到潜江县福利院收养了一个一九七四年出生的唐山大地震的孤儿——安歌。
怪不得我们叫外婆为外婆、怪不得我们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过、怪不得自己对西宁妈妈有种莫名的亲近、怪不得外婆说“我留给你和安歌最宝贵的,就是你们彼此。”……所有关于身份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全部明了!
我亲爱的外婆,在那么艰难地情况下,居然收养了自己和安歌,给了我们两兄妹一个家……
泪水模糊了浩倡的眼睛,他不时擦拭眼泪,再次仔细观看了一遍画册。连环画描绘的是外婆收养自己和安歌的过程,表达的是她对孩子们绵绵不尽的爱意!
连环画里,外婆把襁褓中的自己紧搂在怀里的样子,是那么充满爱意和慈祥……
李浩倡收拾好信纸,合上笔记本,把它放进抽屉。他真想抱着外婆大哭一场。
可是外婆不在了!
李浩倡走到沙发边,跪到沙发前的地毯上,捧起毛毯,把脸深深埋进去。
毛毯里外婆的气息瞬间把李浩倡包围,他感觉又回到了外婆的怀里……
紫琼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没看到身边的李浩倡。她打开灯,发现沙发上李浩倡的牛仔长裤和白色短袖t恤却不见了;但是他黄色磨砂工装皮鞋,还摆在沙发边。看样子,他应该是醒了,一时难以入睡,到楼下抽烟去了。结婚这几年,他失眠难熬,半夜跑客厅、阳台抽烟的事,时有发生。
紫琼欠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四点刚过。
紫琼套上睡衣,下楼寻找李浩倡。
客厅里亮着灯,却不见李浩倡。外婆房间的门半掩着,有灯光从里面射出。
房间里有声音,这声音很模糊、压抑,像似透过很厚的遮挡物传出来。
紫琼走到门口往里一看,李浩倡背对着房门,正跪在画室沙发前的地毯上,胳膊肘搁在沙发上,抱着一块不大的毛毯,把头深深埋在其中,身体剧烈起伏,哭泣着。
这块毛毯,是外婆在天冷的时候,盖在膝盖上保暖的。
紫琼走近李浩倡,在他身后站定,微微弯下腰,双手捧着他的头颅,把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
“浩倡——”紫琼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李浩倡从毛毯里抬起头,转过身来。看得出,他想停止痛哭,可他控制不住。
没有了毛毯的遮挡,在凌晨的房间里,李浩倡的哭声显得得特别巨大。不到悲伤、不舍的最深处,发不出这这撕裂低沉的哭声。
几天来,这个在灵堂、葬礼上尽力保持情绪平稳的男人,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用掩饰,放声痛哭了!
紫琼把李浩倡的头搂到自己的怀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