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想迈开步子向后院走去时,视线却不经意的朝远处上的空地上一扫,也就是那不经意的一眼,她似乎听到了心中那座摇摇欲坠的山,恍然间‘嗙’的一声,崩塌了。
这里曾经是绾玉的家,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离开这里,可当她看到姑姑尸体的那一刻,她知道,她的家,没了。
眼前是一片废墟,脚下是尸横遍野,绾玉睁着空洞的眸子,一步一步的朝姑姑倒下的地方走去,仿佛走在刀尖火海里,每一步,脚下都在打颤。
终于走到姑姑躺下的地方,绾玉静静的看着脚下的那个人。
那个方才还在对她仔细叮嘱,那个以往事事都会为她殚精竭虑的女子,如今,她就躺在她的面前,七窍流血而死。
绾玉的心蓦然慌的不得了,身子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有些摇摇欲坠,她脚下一软,猛地跪倒在地,群袂悄然散开,在青石板上辗转成莲,发出了一计清脆的声响。
七岁那年,绾玉的娘亲就去世了,也是从她的娘亲去世后,她的父王便再也不曾来看过她和弟弟一眼,这余下的七年以来,都是姑姑她在照料着他们姐弟俩,百无巨细。
如今姑姑没了,相依为命的人就这样没了,弟弟又是生死未卜,那一刻,尚且已懂忧愁为何物的她,真的很想哭,很想嚎啕的大哭,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一旦哭出声,就会引来那些仇人的一去而返,就会白白辜负了姑姑对她的一番打算,所以,她不能哭,绝不能现在哭。
雨越下越大,时间似是流的极缓。
绾玉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静的像是沉睡了一般,她的白色裙袂被那斑驳的血水染成了赤色,檐角的灯笼任雨打的摇晃,点点的碎光折落在她的身上,远远看上去,衣摆处依稀宛若盛开的红梅,莹莹冶艳。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雨渐渐的停了,也就在雨势渐停的那一刹,茫茫夜色中忽地传来了剑气破空的声音,紧接着隐约有一道冷冽白光在绾玉身边的坑洼水影中悄悄的弹过。
绾玉虽并未抬头,但她却一直凝神估算着来人的动作和距离,当她察觉对方只是孤身一人时,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满攥着汗水的右手颤抖着握向了左手腕处那自幼就随身携带的被姑姑所易容成手镯的匕首,彼时脑中开始演练起自己待会咬着牙,猛地一跃而起,便即朝来人的心脏一刀稳稳刺过去的场景。
她是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的,刀剑上搽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如果她能让对方一刀毙命,她死又何惧。
可往往想象是美好的,事实却总并不能让人如意。
当那裹着寒气的长剑以悦目之势朝她扑面而来时,她居然因为脚下跪得时间久了,腿有些僵硬,根本无法站起,因此而错过了最佳的出手时期。
没办法,既然站不起身,绾玉也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她双手四指撑地,忍着腿上的酥麻在青石板上滚了一圈,这才堪堪的躲了一招。
一旁的黑衣人见势,眼中的杀意尽显,‘嗤’的一声响,长剑于他手中翻转,而后剑尖划出,又似虎啸般凌厉着朝她而来。
当时,绾玉的腿仍有些僵,下腰一弯时,动作十分的勉强,实在有些躲避不及。
就当那长剑正要刺中她的须臾间,三千翠竹林中,一道黑影如寒风过境般朝黑衣人无声的袭来。
绾玉那会儿还未看清来人长什么样,只觉风间飘着一缕极淡的梅香,暗香轻度间,接着便听到了‘哐当’的一声,等她抬头望过去时,却只见到黑衣人一个人站在那儿,而他手中的长剑却是被折成了几段,落在地上。
黑衣人愕然至极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稍顿了一顿,仍还是一副不死心的模样,徒手又朝绾玉的命门而去,较之先前招数更加狠辣。
但他刚只迈出一步,那黑影便突然五指翻飞,指尖如拈花般的掠起地上的落水,在半空扬起一道清丽的水花。
那水花连起时恍若冰塑成的雪菱,破浪而出,快如白驹过隙。
绾玉留神的看了一眼,雨水其实就是一般的雨水而已,可就在那双莹白如玉的手里,那水却不知怎么的变成了利刃,变成了尖刀,让人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她想,姑姑曾经与她提到的武学至高心法中,所谓的不役于物,从心所欲,大抵便也就是来人的这般身手了吧。
一旁黑衣人似被完全惊住,明明瞧见了,却不知为何偏偏忘了去躲避,兴许是不敢置信,竟眼睁睁的看着那坚如韧的水花生生掠过他的脖颈,他连声都还未来得及发出,只听‘嚓’的一声,便被割破了喉管,血珠滚滚溢出,人‘砰’的一声倒下地去。
夜渐渐的沉晦下来,被雨冲刷过的青石板上似凝了一层浅浅的银霜,寂寂有些寒凉。
男子收回手,侧过脸,看向了那正愣站在一旁瞧着他出神的绾玉。
这便是绾玉记忆中,她和折梅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的折梅穿着一身墨色的衣,上半张脸上带了副雕着几株金梅的黑色面具,一头如瀑的长发在灯笼折出的浅浅莹光下,被风吹的曳曳起舞,茕茕如神祇临世般,载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融进在那幽深如海的夜色中。
绾玉发誓,她从未见过那么美的男子。
记得还小的时候,虞凉坊间就在传段王爷的公主与世子,也就是她与她的胞弟段流景是貌倾虞凉的美人,美男子。
可是自从那夜见到他后,她才发现造物主是多么的偏心,不论是那小小面具下怎么也遮不住的绝世容颜,还是那魅惑的如一滩油彩隐隐氤开的蓝瞳。
流景是紫眸,绾玉的娘亲也是紫眸,所以她对异色眸子并不惊异,她惊异的是他的眸子就像是造物主特地为与他的容貌映衬的,那么的搭配,那么的和谐,一点儿也看不出妖异的感觉,那一刻,她只觉得他美的惊心动魄。
可也正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太美,绾玉才几乎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只因当时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很危险。
想着,绾玉一把提起匕首横于胸前,一双闪着清冽流光的眸子戒备的看着他。
那模样就像一只隐匿在暗夜中等待伏击猎者的兽,仿佛只要折梅稍微动那么一步,她就会立即扑上去与之撕命。
“人间炼狱你不怕,刀光血影你亦不惧,而我救了你,你不仅怕我……”
说着,折梅那一副平素极为冷清的眸子缓而慢的扫了绾玉胸前的匕首一眼。
“看样子,似乎还想对我恩将仇报。”
明明是揶揄人的一段话,但绾玉却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半分的揶揄之意,反而神色冷冽的宛如崖顶上那千年未融的雪,声音更是凉澈澈的若那浮冰击玉,若非亲耳所听,她根本就不会相信这话竟会出自其人之口,不免一时有些恍恍。
“抱歉,时才确是绾玉失礼了,今夜,多谢阁下的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