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掠沙漠的冷风就像四下逃窜的怨灵一样在沙漠胡狼覆有浓密绒毛的耳畔咆哮,它们变换不定的声调似乎在向所有人诉说着整片沙漠历史中的血腥和罪恶。但它们并不会在意眼前的野兽究竟能否从中得到任何警示或者劝告,挟带着这片地区的过往、日复一日地在荒垠的沙漠中游荡就是它们的本职。
很快,野兽的喉咙中也随之发出了如同被血液浸渍一般的痛苦低吟,就像某个感叹时运不济、流年不利的懦夫的自怨自艾。哀鸣似乎从沙漠的各个地方传来,狩猎的流沙、席卷的晚风、枯败的岩架,每一粒沙子都在向苍穹倾吐着它的痛苦和不安。
它就像是陷入梦魇的人,抵抗着如同泥潭一样开始错综复杂编织的噩梦,无能为力地挣扎、抗拒着,然而最后也只能徒劳无功地接受。到最后,所有意志也都放弃了无谓的抵抗,任凭咆哮的噩梦肆意宰割它千疮百孔的身体,但它也只能等待梦境的结束。
融汇了古太阳文化的老旧金沙尖塔在日落之后也逐渐收起了眩目的折光,老旧的铜绿和棕黄的锈迹终于在白昼的伪装下暴露了出来。象征了这个沙漠帝国盛世王朝的方尖碑,它见证的历史正如此刻的光华正在悄无声息退去。曾经拥有数不尽的沙民向它们朝圣,每个王公贵族都会不吝啬地用最高礼节毫无保留地表达对它的祝福和祈愿,但它如今却已经像这个王国一样残破不堪。
它们也曾经像海洋上的灯塔一样指引着沙海航行者,但现在它们已经无法再依靠太阳圆盘了,也再不会有人能记起这些古代造物的作用,所有它们能做的仅仅是用它们的棱面保留那段时期的记录。
随处可见的沙丘上还盘踞着肆意翻腾的热浪,它们还妄图用仅剩的余威咆哮着宣誓领土;早已干涸的河床表面覆盖着形形色色被风从远处带来的沙砾,它们的外表布满了稀疏的细孔,就像风化的骨架一样一揉就散架。
奇形怪状的沙质蘑菇石就像一个个弓着腰的老头子一样流浪在荒垠的沙海中茫茫不知所往;远处嶙峋的石山在日落后看上去就像一座座牢狱高墙,将古老的太阳文化连同这个壮丽帝国一起与外界隔绝;而附近擎天耸立的巨型仙人掌则像某位行刑官手里的叉矛一样,一根根倒插在沙地中。
今天白昼的炙热在晚间消散得要比往常更快一些,日落时分才刚过,砂砾间积蓄的热量就已经消耗殆尽,日渐推前的夜幕时间和越来越难熬的冷夜无一不在暗示着沙漠冬季的降临。
来自荒野的另一位狩猎者终于失去了耐心。
和饥饿相比,入夜之后的凛冽寒气同样足以致命。
狡猾的沙漠胡狼第一次空手而归。它慢慢地从藏身的针叶灌木中离开,但依旧不死心地打探着周围,寄望于某只同样匆忙归巢的沙鼠或者石蜥能够自投罗网。
突然,猎手的鼻尖做出了嗅到猎物的张翕。胡狼警惕地抬起脑袋盯住了远处。
符文星座群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南肯内瑟的夜空中,虽然这时候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去,空中也留有些许淡淡的雾霾,但这些星芒已经逐渐藏不住它们的轮廓和光华。
它们被南部大陆的旅人称为“星空的指南针”,因为它们所组成的图案指向的方位很容易辨认,而且即便是在一些阴翳的夜晚,这些星群都依然能在入夜后隐约可见。
这对于旅行者和地理学家的地理探索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
如果这是在艾欧尼亚,某位满腹经纶的学者又能卖弄一下他自视甚高的优美文学了。
探险家伊泽瑞尔在南部大陆探险时写下的旅行笔记中详细描述了这些星座群:
“这是由七个小星座和两颗一等亮度的伴子星组成的一幅夜空中的拼贴画,灿烂而瑰丽。当你迷失脚下的路的时候,符文星群正为你照亮家之归途;当你迷失人生的路的时候,符文星群正为你指引心之所向。
“毫无疑问,这是神的杰作。
“如果你在这里待过整个夏季,你将有幸领略到整个符文之地最壮美的星空银河——以及盛情款待你的沙漠毒蚊。但遗憾的是,能欣赏它绰约身姿的,仅有南部大陆的居民。
“在深入肯内瑟腹地的那天晚上,我和另外几个的探险家被培训如何观察符文星座群,和我们一起接受指导的,还有十来只像拇指一样大的沙漠毒蚊。两小时的培训过后,当地的向导终于施舍了我们一包驱蚊香蒿。
“即便是在恕瑞玛探险结束后许久的今天,我都一直对符文星座群——还有香蒿——深怀感激。”
符文之地的圆月在今晚展现出了尼尔斯从未见过的皎洁和迷人,就像出现在晚宴上的一位社会名流一样拥护万千。
在他没注意的早些时候,它就已经在群星的礼伴下悄然升起,现在它正高高地挂在墨蓝的帷幕下,并被荒漠遗迹中的某座古老断塔分割成一大一小两半。
它拥有足以媲美恕瑞玛太阳圆盘的华丽外表,以及更甚于它的魅力,即便是祖安和皮城那些上层人斥巨资打造的令人咋舌的豪华建筑也相形见绌。
仲秋的晚间信风开始从玛塔尔木丘陵的另一边奔腾而下,一直倾泻到远处卑尔居恩松散的沙土地上。荒漠的地平线在月光之下勾勒出了倩丽的魅影,逐渐拉下来的夜幕掀开了沙漠地带的另一面。
穿过薄纱的雾霭,静谧的月光从极空滑落到尼尔斯枯黄色的发梢,然后淌在他看似干枯了的皲裂皮肤上。虽然他才三十岁左右,但长期接受炼金毒气的污染已经使得他的头发被抽干了生命力,在他四十来岁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变成一个白发苍苍或是秃顶的老家伙了。
在他印象中,每个圆月之日,各种药水的配置效果会比普通时候更高。而这个时候,炼金工厂的中央器械总是会发出更卖力的引擎声来维持所有机器的运作,那时候每座工厂头顶上的烟囱总是会像浮到水面上换气的座头鲸一样吐出激浪般的毒绿色浓烟。
不只是月亮,甚至连某些人呼出的气都是带绿的。
这就是祖安。
掌握了符文之地最尖端的海克斯科技的城市。
遍地是腐毒污染和工业恶臭的城市。
这里的每一处街角都极致展现着象征了几代祖安人超前的科技学识,同时体现着不计代价谋求极端发展的后果。
统治祖安的工业寡头们眼里只看到了从炼金工坊中推出来的一瓶瓶药剂和从加工车间搬出来的一车车武器带给他们的金币和话语权,他们掌控着这个双子城市的高层建筑以及稀有的清洁空气。
从尼尔斯记事开始,这里的月亮就是绿色的。
当弗雷尔卓德人还在冰湖里钓鱼的时候,当诺克萨斯还在密谋掠夺德玛西亚领土的时候,当艾欧尼亚的学者还在图书馆里争论学术的时候,祖安和皮尔特沃夫就已经用先进的工业将海克斯科技和炼金术发展到了外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而在双子城市的海克斯飞门建造并开航之后,其中暗含的经济利益和对权力的制约更是让所有财阀和军统明争暗斗。
炼金工坊中排出的废水就像奔腾的瀑布一样滚滚而下,车间工厂中传出的敲打声和装配声仿佛演奏着一曲漫长的交响乐。这里的工业永不停歇,所有机器都像永不疲惫的野兽一样重复着机械性的工作。
符文之地上几乎所有的顶端海克斯技术都或多或少结合了这里的先进科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祖安和皮城的下城区,你几乎见不到任何暴露在外界空气中的绿植——某些树型人或许不在此列;居住在祖安的居民——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都多多少少深受重工业科技和炼金工艺的毒害——包括尼尔斯和他的妹妹。
从一个月前开始,奥兰薇尔的双眼就像是整天熏着煤炉冒出来的烟气一样酸疼,最初他们都以为这只是用眼过度引起的,但在两个礼拜之后,她的双眼开始暂时性失明,而祖安的廉价庸医们却只能对此给出无药可救的结论。
他们空洞的脑子简直就像此刻空旷的沙漠一样令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