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
这是对于一个狩猎者来说永远是最重要的法则之一——或许也是浪费时间最好的借口。
但这样的行为在卑尔居恩显得格格不入。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在任何场合浪费宝贵的时间,宝藏猎人、商人甚至是拾荒者,每个人似乎都已经盘算好了下一秒自己该在哪里做什么。
尼尔斯就像潜伏在林中的丛林狼一样保持着他两分钟前的姿势坐在驻军堡垒外的一条长椅上,任凭惨淡的阳光逐渐从他枯白的发梢褪去,肆意妄为的冷风拍在他年轻又苍老的脸颊。但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异常宝贵了,即便是两分钟的等待也已经快让尼尔斯焦头烂额。
夜色已经开始涌起,暗暮从肯内瑟东南的遥远天际竖起了它的旗帜,统率着漫无边际的夜色军团正向西边的余晖发起围剿。
尼尔斯突然留意到了冷风呜咽声中夹杂着的异常步伐,轻盈而细碎,就像夜色中擅长伪装自己的猎手,这样的脚步声与其他人大相径庭。虽然这样轻微的脚步混在周围人群的嘲哳中,但还是被尼尔斯捕捉到了。
男人瞥了一眼女人,但除了她的兜帽和再寻常不过的衣物,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异于常人的东西。透过兜帽的形状,尼尔斯判断出她的背上应该背着什么东西,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大街上和她有相似行为的人一抓一大把。但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种独特的东西引起了尼尔斯的注意,或许是某种魅力,又或者是某种威慑,他很庆幸在祖安的那份工作给他带来的除了副作用,还是有些值得利用的能力的。
他知道这就是女人口中的那位“姐妹”。尼尔斯毫无征兆地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开始若有若无地指引对方。
很快女人就跟了上来。但似乎无论她的脚步走得多快,尼尔斯都感觉她的步伐声丝毫没有节奏的变化,就像她能够用尼尔斯看不到的脚走路跟上来一样。
“如果再慢一点,冷风都快吹昏你的脑袋了。喝下这个。”女人把一瓶紫色的药水塞给尼尔斯。
她的声音和那位幸运女神有很大差别,眼前这个女人给尼尔斯的感觉更像是一位经常在夜色中等候猎物上钩的机智猎手——永远只做必要的攻击,或者耐心等待。但她们语气似乎惊人得相似,总有一些让尼尔斯无法表述的深意。
后者尽量保持不在公共场合和对方交谈,但他的怀疑还是迫使他继续对话。
“如果不是为了等某个人的话。好了,省掉多余的废话吧,治好我妹妹,然后告诉我她的任务。我们将两不相欠……这是你的东西。”尼尔斯把布包递给女人,自从他在黑市打开它之后,那把剑漆黑的影子就像一块烙印一样就在了尼尔斯脑海里。
“它归你了,或许你会喜欢它的。这把剑在我们的计划中可是至关重要的一环——马上我们就会用到它。这瓶药水能缓解炼金药物给你带来的副作用,谁都不知道你下一次发疯会是什么时候,但最好不是待会儿,否则到那时再喝就晚了。或者你希望你妹妹在你下一轮幻觉中缺胳膊少腿的话,随你喝不喝。但以你这种状态,我非常怀疑你是否还能帮我们完成任务……”女人冷冰冰的话中不带任何语气的起伏和变化,像极了一个没有情感的动物。
尼尔斯略显不知所措地收回布包,把它挎在了背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试剂瓶上,这瓶药水看上去不像是从祖安的炼金工坊中生产出来的,上面也没有关于药水的任何标识。但应该不是什么毒剂,如果她们想要自己的命的话,根本不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而且尼尔斯确实不敢保证自己下一次谵妄之际,他的幸运女神还能唤醒他。
尼尔斯拔开橡胶盖将药水一饮而尽。
落脚的酒馆依然像尼尔斯离开时一样混杂,弗雷尔卓德人和帮工依旧在擦着吧台;几个驼队正在享用他们的城里的最后一次晚宴,以应对明天开始沙漠中的长途跋涉;浪客还在向他的雇主打听赏金任务的情报,并和他商量着用何种手段完成。
男人不经意间在吧台前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异样的身影,虽然酒馆里已经算温暖了,但也没有任何人愿意向他一样只穿着一件兽皮缝制的半身衣就出来;看得出他原本应该还穿戴着盔甲和头盔,兽皮衣胸部和他后脑勺下半边的头发都被压得凹进了许多;而他的野性战斧则正在一旁伺机待发。如果尼尔斯再靠近一点的话,就能闻到他沾满了昨夜那几只豢养狼的气味。
后者警惕的目光很快也瞥到了尼尔斯胸前那熟悉的药剂挂袋,随后扫到了尼尔斯和女人的脸,并和尼尔斯的目光相互接触,猎人脸上的享受立即转变成敌视,他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挪向战斧。但对方并没有立马冲过来,而是径直跑向酒馆上层。
不详的疑云笼罩了尼尔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猎手多少有点跟踪自己的嫌疑,他似乎孤身一人。他的同伴也许没有那么走运活下来,又或者正在他们的房间内。但光是和他们同处屋檐下就已经给尼尔斯带来不安,他们没准已经盘算好了在夜晚闯入他的房间趁机暗杀自己;又或者打算把某种毒气从门缝里注入自己的房间内
尼尔斯抛开疑惑,他知道这种无缘的担忧有多半来自于自己的恍惚和妄想,但他依然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和这两个对自己有算计的家伙一起落脚。他得带着奥兰薇尔另寻他处。
那个猎手如同鼓点的慌乱拍打木门的杂声从过道回荡到楼梯口,他咆哮似的德玛西亚语丝毫不在乎暴露自己德玛西亚人的身份,几乎都快要掩盖楼下大厅所有讨论声、碰杯声。
尼尔斯看到了猎手眼前的那扇弱不禁风的门,那扇自己在外出时再三检查、然后从外面上了锁的木门。祖安战士的脚步开始加快,随即就变成了跑动。
惊慌失措的猎手意识到了尼尔斯的逼近,他的同伴在最后一刻从屋内打开了门。
突如其来的某种想法让尼尔斯的脑袋一片空白,他跟上前踹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那扇老旧木门被摧残的吱呀声就像一个老头子临死的哀鸣。室内的那个猎手的半身皮衣正遮在窗口上,空气中弥漫着沾满野兽味的空气以及各种污浊的异味;房间里所有东西都混乱地撒成一堆,那张半木半石的桌子倾倒在一边,看样子刚刚是用来抵住木门的;食物、茶具、猎手的随身物品以及那些被撕碎的眼熟的布条,它们就像满地的疮痍一样触目惊心。
而他可怜的奥兰薇尔正一丝不挂地被束缚在那张沾满了血迹的破床上,四肢连同颈部都被麻绳粗鲁地捆在了床角,并被最大程度地拉开;她的蒙眼布现在却已经变成了封口条,堵住了每一句试图出口的求救。只剩下她那如同玩偶一般任人摆布的手脚腕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证明这个坚强的女性在她被玷污前的奋起反抗和惨绝人寰的经历。
尼尔斯不敢想象他妹妹经历了何种屈辱,她的双眼才刚刚恢复视觉,却又得遭受这样非人的待遇。
他的奥兰薇尔,现在看上去就像在睡觉,就像一个长眠的美人。
愤怒如同崩泄的洪流般吞没了尼尔斯的理智,他感到眼前所有东西突然都变成了光影,然后又突然显现;两个猎手的身影突然变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畸形生物,祖安长剑倏忽地出现在尼尔斯手中,并被涂上了他能想到的让敌人最为痛苦却又不致命的毒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