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祁道:“明年即是我族的大祭之年,届时学生将继承祭祀之职,在祭典上击鼓跳祭祀之舞。先生如果想看,可以到陶国来,我与家父求情,以先生的资历和地位,应当可以免受规制之限,可以到现场观舞的。”
师归笑道:“算啦,我这把老骨头,也经不起如此长途跋涉了。”又正色道:“而且,你们陶国和沁国的祭舞,是用来祭祀神灵,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你们两族沿袭千年的规制,又岂可因我而破?什么资历,什么地位……说到底,我也只是个痴迷音乐的老头子罢了。”
这时一年生们已经归置完乐器,纷纷离开。正好兮子路过,师归叫住她,让她也坐到自己对面来。
“我刚巧和仲祁说到你们两国的祭舞。”师归对兮子说:“兮子,你已经学习完六小舞,在之后的学习中,如果需要地方来单独习练你们国家祭舞的话,可以来找我,我会帮你安排一处习练的场所。”
兮子伏身道:“谢谢先生。”
“不用谢我。同样的话,一年之前我也对仲祁说过。”师归道:“我身兼朝廷司乐之职,知道你们的祭舞,乃是国之祭祀。还望你们二人,要勤加习练,不要辜负天子祭祀的重责。”
仲祁和兮子齐声道:“是。”
师归又道:“我有一事不明。今日课上,兮子答完问题,我叫仲祁再答时,为何会有人发笑?”
仲祁偷眼瞧了一下兮子,道:“这个……学生不知……”
师归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然后正色看着二人,问道:“我听说,你们两个国家的祭祀,历来都是夫妻共祭。你们二人,自小便有婚姻之约,是这样吗?”
仲祁脸上一红,心道怎么连师归这样的老先生都来打听这事,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说:“是的”。
“据我所知,你们两个国家乃是世交。可是,在我看来,仲祁和兮子你们二人之间,好像并不熟络。这是为何呢?”
仲祁和兮子低着头,都不说话。
师归见状,微微一笑,道:“我们周人,世家之间彼此为子女订立婚约,并不罕见,即便是这辟雍馆内的学生,身上有婚约的,也不在少数。你们两个与他人所不同的,是夫妻二人同在一处就学,这在辟雍馆里,你们是唯一的一对儿。”
师归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又道:“其他的那些学生,对你们的那些嘲笑、揶揄、讥讽,不是因为这份婚约,只是因为你们和他们不同。他们其实也不一定都是怀着恶意,这里面可能有年轻人对婚姻一事的不解、探寻甚至是憧憬,只是他们表达的方式不对。在我看来,有些人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
“你们两个,将来都是天子的祭祀,应当明正身心,不必去理会旁人对你们的做派和说辞,不要让别人影响你们的心境。有婚姻之约,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也无需忌讳,彼此之间,更不要有隔阂。谁又不是从婚约开始自己婚姻的呢?就连我这个老头子,当年所娶之人,也是一名早有婚约却从未见过的女子,你们两个能在行嫁娶之礼前,便有机会同馆就学,在我看来,也是一件幸事了。”
听闻先生也是由婚约而嫁娶,仲祁好奇心起,问道:“先生你和夫人在行礼之前,都没有见过啊?可是……这样婚后的生活会幸福吗?”
师归笑了笑,道:“婚姻之道,其实也和这音乐一样。好的乐曲,未必是要有大起大伏,正直和雅,方是真意。夫妻之间的相处,就好比这琴与瑟,琴音铮铮,瑟音琮琮,琴瑟和鸣,和谐中正。”
“现下你们年纪还轻,待以后你们年龄增长,经历的事情多了,你们会发现,在这漫漫的人生路上,能够相互扶持的,便只有彼此。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并不指望你们能够全部听懂,因为有些道理并不是你们这个年纪可以理解的。我只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们到了可以理解的年纪,偶尔想起我今天的话来,能够让你彼时的心境平和,或者是,如这《大武》之乐般,能给你们勇气和力量。”
师归说完,面色平和地看着仲祁和兮子,二人伏下身去,向师归行叩拜之礼。师归笑着点头,挥手让二人离去。
仲祁跨出乐堂的门口,回首望去,只见到师归佝偻着身子在那里收拾书卷,可仲祁却觉得,那个瘦小的身影此刻显得格外高大。
走出乐堂,天上已经阴云密布,周围的景致都变得昏暗,好似夜晚已经提前到来。仲祁和兮子并肩而行,一路无语。待走到廊道交汇之处,兮子要往西行,仲祁要往东行。二人都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在一起站了半刻,却还是没有人说话,最后只是互行一礼,各自转身去了。
天上一阵雷声隆隆滚过,雨点终于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瓢泼般大雨。暑热终于被暂时压制下来,看来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