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境。
寒冬腊月, 早晨的天色灰蒙蒙的,风刮的像在吼。
几道高高大大的身影从围成一圈儿的栅栏那边过来,一路径直进了灶屋。
打头的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
这少年虽是生的高大, 浓眉大眼的, 但眉目间却隐约还透着几分稚气, 瞧着约莫只十四五岁。
不知在哪跑过, 又或是练过,这么冷的天儿,少年还光着个上半身, 肩头、胸腹都还有些汗渍。
一路走, 一路就有人同他打招呼。
“栓子哥。”
“嗯。”
“栓子哥,就练完了啊这么快。”
这被叫做“栓子”的少年咧嘴一笑, “是啊, 不就跑跑么。”
又有人问“天儿这么冷, 还光着哪”
“这才哪跟哪啊”陈栓子矮身进了灶屋, 左右看了一圈, 拿大海碗装了四个大馒头, 又拿个带盖的缸儿舀了一大碗米浆, 转过身,笑着说“在我们老家, 那冬天泼水都能成冰,我来这边儿这么久,都没觉出过冷。”
灶屋里生着火,几口大锅里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儿, 能闻见炖烂的肉香味儿。好些半大不少的少年围在锅旁边, 各自端着碗, 吃的狼吞虎咽的。
仔细一瞧, 这些少年俱都差不多年纪,但一个个生的都是虎背熊腰,瞧着比一般这么大的娃娃们结实上不少。
陈栓子端着两个大碗,左右一看,没寻到空地儿坐,干脆一屁股坐到了米缸上头。
他把俩大碗搁在旁边,嚼一口馒头,喝一口米浆,吃的也快。
“栓子哥。”有个少年吃完了,抹了把嘴,挤眉弄眼的问他,“你屋里那个咋没来吃饭啊。”
陈栓子嚼的动作慢了点,抬头看了这人一眼。
这人说的,是跟他住一个帐篷的那个少年,叫邵宜年的。
邵宜年是前不久才刚分来的,跟陈栓子住一帐篷。这人个头不咋高,身板儿也不咋结实,反正跟他们这群的很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咋混进来的。
就这么一个小个头,脾气还大的很,分明都来参军了,可平日里大家伙儿练拉弓打靶,他半点跟不上就算了,还跟处处看不上眼似的,一副眼睛长在头顶的少爷做派。
营里不少人都瞧不上他。
前些天,小年夜的时候,大家伙儿聚在一块儿吃年夜饭,不知道怎么的,邵宜年跟人两句话就不对付了,差点儿打起来。
可那邵宜年啥身板儿,比跟他起冲突的那个矮了一个多头不止,大腿没人家胳膊粗,打起来只有他吃亏的份儿。
还是陈栓子出面给按住了。
陈栓子在这群少年里面,算是个领头的。他平时也不咋发火,算是脾气很好的,一张脸也总是笑呵呵的,但大家伙儿就是挺服他,不管大的小的,都管他叫栓子哥。
有他出面,那架总算是没打起来。
不过,自那天以后,邵宜年就不来灶房吃饭了。成天光是一个人躲懒。
好在这阵子都是腊月,除了早上拉拉弓、打打靶、跑跑步,也就没啥别的事儿,他躲着也没人寻他。
陈栓子沉吟着没说话,那人就又问“对了栓子哥,那小兔崽子跟你住一屋,平日里没挤兑你吧。”
“咋可能。”陈栓子道,“就是个小孩儿,还能挤兑到我头上”
一屋子的人纷纷点头,又接嘴说“他要敢再耍横,弟兄们肯定都站你这边。”
“哎说啥呢。”陈栓子失笑,“咱们是当兵的,又不是混子,咋还越扯越远了。”
等吃完了早饭,天色还没亮堂起来。
其他少年们稀
稀拉拉的都散了,陈栓子在灶屋里把自个儿的碗给刷了,想了想,又从锅里捡了个还热乎的馒头放在茶缸里,盖上盖,回了帐篷。
因是地处西北,营里的帐篷做的都很厚实,揭开帘子一进去,觉着像是到了两个季节。
尤其陈栓子刚还跑了几十圈儿,又在热乎乎的灶房里呆了一会儿,这一进来,更是觉得燥热。
可榻上睡的那人,却好像还是冻的慌。
他整个人全裹在褥子里面,把自己裹成了个粽子,还缩到了床脚里头去。
陈栓子看了他好几眼,先把饭碗跟茶缸放到一边的矮桌上。
不重的一声,但床上那小少年还是探头出来,瞅了他一眼。
这小少年生的一张小圆脸,脸蛋上头虽是黑漆漆的,仿佛沾了不少的煤灰,可也挡不住五官轮廓精巧标致。
尤其是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圆而大,像猫。
陈栓子也瞧见了,便也朝他露出个笑。
那人一愣,“哼”了声,又躲回被子里睡了。
陈栓子也没在意,开始在帐篷里进进出出。
还算是年节时分,这些日子里,除了早晨要练练,其余时间也没啥要做的,陈栓子就打算把他俩这帐子里头拾掇一番。
先是拿扫帚扫,又是打了热水进来洗洗刷刷,声音虽说是不大,可被子里头那人终于是被弄烦了。
他用力的在被子里蹬了两下脚,又探出脑袋来,拧着眉冲陈栓子道“你收拾好没啊收拾好了就出去。”
分明是两个人的帐篷,可他竟然也能理直气壮的说出这般话来,好像天生就该人顺着他似的。
“醒啦”陈栓子却也没生气,指了指榻下的水桶和一边矮几上的茶缸,“洗把脸,吃点东西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