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宜年瞪了他一会儿,终是裹上大棉袄,慢吞吞的下来了。
他蹲在那水桶旁看了好一会儿,无比嫌弃的拎起那旧布巾子,沾了水,一点点的擦着手,还有脖子。
擦的倒是细致,就是半点儿不肯往脸上去。
陈栓子看着他一张花猫脸,虽是不知道在哪蹭的那么多灰,可眼睫毛长的厉害,眨一眨,跟蝴蝶似的,倒也是好看。
陈栓子看了一会儿,矮身出去,另拿了张布巾子进来,浸了热水,往少年脸上擦去。
邵宜年正偏着脑袋在擦脖子呢,猝不及防给陈栓子抹了一把脸,浑身一震,顿时就跟突然炸了毛的猫似的,“你擦我脸干嘛”
陈栓子也吓了一跳,手不尴不尬的停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只是道“我瞅你脸上都是灰”
“都是灰怎么了”邵宜年浑身还炸着毛,自以为凶狠的瞪着他,“我也就是脸上有灰罢了,总比你浑身都黑不溜秋脏兮兮的好”
“”
陈栓子都不知道自个儿哪里惹到他了,心想这小孩儿咋脾气恁的大呢,说发火就发火的。
“得,那哥不碰了。”陈栓子把布巾一放,“你自个儿擦擦。”
邵宜年又是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盯着陈栓子,磨了磨牙,忽的跟自暴自弃似的,把打湿的布巾子胡乱往脸上抹了几把,把那些个煤灰都抹掉了,露出了一张嫩白至极的小脸儿来。
陈栓子在旁边瞧着他,看到他脸,有些呆了。
他起先只晓得这小孩儿当是生的相当精致的,却没晓得,这一脸的煤灰一擦,那原原本本的小脸蛋是长这样。
咋说呢陈栓子就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是大山里长出来的,十二岁前就光是种田,对着的都是庄稼人,后来被朝廷征出来,又在边境一呆两三年,身边都是些跟他差不多的少年,压根儿没见过邵宜年这般的人物。
就水嫩的跟从没见过太阳似的。
邵宜年一边抹脸,一边白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啊”
陈栓子如梦初醒,摸了摸脑袋,哈哈笑了两声。
邵宜年越抹越觉得自个儿脸上脏的很,也不知道前阵子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索性洗了把脸,全给洗的干干净净了。
他原本往自己脸上抹灰,是因为在京里时吃够了这张脸的亏,不想再吃了,于是干脆扮成个黑乎乎的样子。可如今,和这陈栓子住了一段时日,邵宜年早觉出这人就是个傻大个儿,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于是便也懒得在他面前装了。
陈栓子收拾完了地面,又开始把换下来的衣服拿出来洗。寻衣服的时候,看到邵宜年搭在旁边的一件穿过的裤子,他也顺手拿过来了。
“明儿他们要拿大铁锅炖大鹅呢。你吃不”陈栓子蹲在那洗裤子,边洗边瞅邵宜年,“吃的话,哥给你捎一缸子回来。”
这小孩儿成天饭都吃不下几口,难怪生的这么瘦。
邵宜年洗完了脸,正懒洋洋的瘫在榻上,闻言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的道“炖大鹅有什么好吃的。”
“咋呢。”
邵宜年觉得陈栓子这人真是土的要命了,自己都懒得同他多说话。但在这穷乡僻壤的,他也没什么别的人说话,不跟陈栓子说,那就要跟外头那群臭烘烘的小子们说了。邵宜年更是讨厌。
他只好慢吞吞的道“你长这么大,就吃过炖大鹅嘛其实,真正好吃的,那可比炖大鹅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说着,他就摸了摸肚子,怀念起以前小年夜时的膳食来了,“像是花雕醉鸡,芙蓉荷叶蒸莲糕那才叫好吃呢。也不止这些啦,反正什么山珍海味我都吃过。”
“这么厉害啊”陈栓子乐呵呵的看着他,“哥听都没听过。”
“那是自然。”邵宜年乜他一眼,“你一个土包子,能见过什么好的。”
陈栓子嘿嘿的笑,只是瞧着他,也不生气。
“那这会儿,哥也没法子给你弄什么荷叶什么鸡的。”过了会儿,陈栓子终于收拾完衣服了,走过来,把茶缸子递到他面前,揭开了盖儿,“就吃这个吧。”
邵宜年怔怔的看着里头那个馒头。
这馒头怕是用糙面和的,大是大,可灰扑扑的,看着就不软和,不用嚼就知道难吃。
邵宜年突然就想到以前的自己,从来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曾吃过这样的东西。
他看着这个呆馒头,忽的就觉得委屈了起来,一巴掌拍掉了,“不吃。”
那馒头一下掉在地上,沾了灰,变得脏兮兮的。
邵宜年抱起膝盖,把脸埋在里头,吸了吸鼻子。
他想吃桂花酿了。
可是他也不要回京里去。
那里没一个人是真正疼自己的,就是有一万道桂花酿,又有什么好的
他只顾着委屈,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发觉后头的少年,是半天没吭声了。
邵宜年擦了擦眼角,斜着往后头瞅了眼。
只见刚刚还没心没肺笑着哄他吃东西的少年,盯着那地上的馒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言不发的把馒头捡了起来,起身出去了。
“你”
邵宜年刚要说话,可帐子帘一被掀开,顿时一阵寒风灌了进来,他缩了一下脖子,再抬头看时,陈栓子的影子都没瞧见了。
邵宜年扁了扁嘴,瞪着那道门帘,心想,他发什么脾气呀,自己都没发脾气呢
陈栓子这么一走,就到了快晚上都还没回来。
邵宜年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待在营帐里,先是玩了一会儿陈栓子前阵子编的两只草蛐蛐,又
摆弄了一会儿地上放的刀跟弓。
这些个东西是每个在这驻扎的士兵们都有的,陈栓子的那堆还重的很,邵宜年提了两下没怎么提动,又“哐当”一下扔下了。
不过,像是陈栓子他们这类的,也还不算是正式的兵,只是在这儿练的,往后还得另派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