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个小女子刘黛玉本是一名富贵人家的娇弱千金,本该一生都平安喜乐、吃喝无忧,怎料时运不济,后来竟因父亲犯事被砍头,而落了个家道中落的悲苦下场。
年仅十六岁的她,被迫嫁到了当地富商贾家为小妾,贾家轻贱于她的下作身世,故对其百般折辱打压,黛玉的日子过得只能用“水深火热、生不如死”八个字来形容。
她本就是个性子甚为优柔多愁的善良姑娘,平日里纵然是看到树上的一朵娇艳小花掉落在地的,都会暗自神伤,亲手在路边挖个小坑将落花掩埋安葬。某一日丈夫贾石出门公办,身为小妾却也有一间独立屋子居住的刘黛玉,孤自一人待在屋里头焚着上等好香,念及生平坎坷命运,落泪不止,于是就有了这一幕堪称世间名画的“黛玉焚香”。
刘黛玉的扮演者是个一样不过十五六岁的细瘦小丫头,身穿一件瞧着做工还蛮精致的石榴红箭袖袄子,正是书里刘黛玉平日里最喜爱穿的衣衫。
那丫头好看,长了张俏生生的鹅蛋小脸,两腮上面扑了薄薄的脂粉,嘴唇上抿了鲜艳红纸,用眉笔画浓了两条柳叶眉毛,两颗水灵大眼睛扑棱扑棱地直闪,颇为灵动有神。
台下观看听曲的百姓不下五十人,乌压压一大片,她年纪如此之小便上台演戏,还出演这等困难的独角戏分,不见半分畏众怯场,一看台词功力就是相当扎实,显然虽年纪不大,但登台演出的经验已经积累得不少了。
魏颉挺直腰板坐在高头白马的后背上,比其他站着看戏的围观路人要高出许多,得以清楚地瞧见台上那名小丫头的出彩表演。
这一场剧目难度最高的部分,无外乎便是所有负面情绪堆积至顶点时,主角扮演的小丫头“刘黛玉”抱着焚烧香火的铜炉嚎啕大哭的那一幕。
只因到了那个时候,决计不可空着嗓子干嚎,必须带有足够凄惨苦楚的哭腔,而且也不能只哭不唱,毕竟这大白天的,好端端的跪在台上哭丧,像个什么样子?晦不晦气?
哭中带唱,向来最是考验演员的功力。
要做到嗓音抖而不颤,要给予台下看戏的百姓足够的情感渲染,要吐字清楚、声调稳健,要叫人对“刘黛玉”这个角色产生强烈共情的同时,也能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这就难之极矣了!
如此艰深苛刻的要求,就是那些个上了岁数的老角儿,都不一定能做得很好,更何况是眼前这名连二十岁都还远远不到的小姑娘了。而书里焚香葬花多愁善感的刘黛玉确实不过才十六岁的破-瓜年纪,此乃广为人知到算是“常识”的事情了,若是戏班子厚着脸皮搞个半老徐娘出来扮演此角,就算唱得足够好听,观众多半也是要不肯买账的。
这就是许多滇戏班子尽可能回避演出一戏码的缘故。
而今日,那个身穿石榴红箭袖的“小角儿”,年纪不大,却靠着精湛无比的台词技巧以及高超出世的临场水平,顺顺利利的完成了这一场极难的剧目演出。
舞台上面除了吹奏丝竹、拉弹乐器的那些人以外,全程几乎只有一人在说词唱曲而已。
一个细细瘦瘦,感觉一掰手腕就会当场骨折的年幼小丫头,围着一鼎飘着幽香的铜炉。
全程紧慢有致,该高时绝不低沉,该低时绝不高昂,吐字珠圆玉润、悦耳动听,配合或振奋激越或宛转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在全戏的亮点最高-潮处,带着令人潸然泪下的绝佳哭腔,唱完了整首难度极高的曲子。
一曲“黛玉焚香”演罢,台下已不知有多少对男男女女泪眼婆娑,说不出的伤心感动。
乐声停,一出戏码便算是完了。
今日这个滇戏班子仅演出了四台戏,这出“黛玉焚香”乃是作为压轴货的最后一场,演完即可收工。
整个戏班子的几十号成员都从幕帘后头走了出来,站在台子上,向着台下的所有观众作揖行礼。那个饰演“刘黛玉”的小丫头,此时站在一名身材较为矮小,穿有绛红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旁边。
那男子的眉毛浓密而上扬,恰如两柄无鞘飞剑一般,眼神里却无几分精烁的光泽,加之其皮肤暗沉且略有松弛,眼角、额头已分布了不少明显的皱纹,整张脸上看起来并无多少脱俗的气质。
那个并不比红袄小丫头身材高大多少的中年男子对着台下的观众朗声道:“各位父老乡亲,小女许灵霜虽跟随我演出多年,今日却也是她第一次挑战这出难度不小的‘黛玉焚香’,表演成功与否我说了自然不算,还是要看大家伙儿的意思,望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我老许在这里多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