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在军队中先前都身居高位的将领们,有不少年轻时候都在国尉府待过。
他们处理去国尉府的事,驾轻就熟,甚至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今日不处理净这些竹简,便与老夫在这里安营扎寨,准备夜战。”
王齮行进国尉府深处,边走边说。
“唯!”
其身后的将领们齐声应喝,一如当年行军打仗。
晚间休沐,国尉府无一人得出。
其内灯火通明,直到第二日旭日东升。
甘家往日是没有什么人进出的,因为甘家家主甘罗只是一个上卿,还是一个没什么发展前途的上卿。
但在今日,门庭可落飞鸟的甘家门口,行驶来了一辆丞相府的马车,马车上走下了大秦右丞相,王绾。
要下人进去通禀甘罗。
王绾没有随着下人进入甘家大门,而是抬起头看着甘家的府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进去通禀的下人回来了。
通禀时是一个人,回来时也是一个人,甘家家主甘罗并没有出来迎接。
王绾神色有些不悦,有种扭头就走的冲动,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踏入了甘家。
骄纵至此!
大秦右丞相心中暗道。
下人引着王绾,进入甘家一间用作待客的房屋。
“大人稍坐,老爷马上便来。”
王绾面皮抽搐,怒气值上涨,又想转身离去了。
不迎接老夫便算了,竟然还要老夫等你?
但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坐了下来,面色上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可。”
他作为大秦丞相,还不至于向一个下人发难,他没那么没品。
下人上前为王绾斟上茶汤,茶汤还没有倒满,一人便推开了房屋门。
大秦上卿,甘家之主,甘罗。
这速度,就好像是早就提前等候在门外似的。
下人要是晚说个五息,甘罗就已经到了。
“你下去吧。”
晚到的甘罗吩咐下人。
“唯。”
下人放下茶壶,双手握住双臂挺直前伸,冲甘罗深深鞠躬,离开这间房屋。
王绾用茶杯盖轻轻划拉着茶汤,不经意地说道:“这是什么礼。”
大秦没有多少繁文缛节,就算是秦臣面见始皇帝也只需要拱手俯首,而不需要像刚才下人那样双手抱拳,双臂前伸,行九十度弯腰的鞠躬大礼。
“秦礼。”甘罗笑着,也是很随意地道:“右相家族当年下人应也是如此行礼。”
“当年……”
王绾拨拉茶汤动作一停,茶汤在余韵下继续波澜起伏。
重重咬下这两个字,抬起头,注视着在朝堂上没什么存在感的上卿甘罗。
“回不去了。”
甘罗不为所动,眼睛也不与王绾注视,似乎懒得和王绾对视,也似乎是不屑。
“右相此来,就是为了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停手可乎?”王绾诚挚地道:“陛下一统四海,乃不世出的天下之主。且赐封地于我等,恩惠三代……”
“哈?”甘罗失笑。
摇着头,张着嘴,乐不可支,似乎听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王绾话语一断——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抱歉,我想到了开心的事,右相继续。”甘罗一脸诚挚。
王绾起身。
“看来今日我不该来。”
甘罗不起身,身子往后靠了靠,第一次凝视着王绾双眼,眼神中有着常人难以对视的力量。
“但你还是来了。”
“心存侥幸,此是老夫之错。”
“不对不对。”甘罗举着一根食指摇了摇,脑袋随着食指摇摆一起摇动。“右相应该说,来了就会死。”
王绾双目一凝,多年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丞相高位,早就没有人敢这么与他说话了。
“你要杀老夫?”他眼中没有惊惧,满是怒火和失望。
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甘罗,怎么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我怎么敢杀右相呢?这话可不能乱说,按秦律,诬告等罪。”甘罗摊开双手,耸耸肩膀,很是无奈地道:“开个玩笑而已,右相真是不解风情。”
风情?
你将老夫说作楼台那些妓和隶妾?
放肆!
王绾没有掩饰脸上愤怒,摔袖离去。
“癫狂至此,尔等不亡,天地正道何在!”
王绾离去,屋舍内,甘罗看着自始至终王绾没有喝过一口的茶汤,轻笑一声。
“正道,天地间还有这个物事?”
走到王绾所做椅子前,拿起奉给王绾的那杯茶汤,举在齐胸处,轻轻松手。
茶杯做自由落地,在重力的作用下,于空中急速下落,速度越来越快。
啪察~
茶杯四分五裂。
茶汤肆意横飞。
甘罗踩着茶杯碎片,踩着茶汤残余,向着屋外走去。
“便是真有,你们便是正道?”
有一人一直候在门口,等甘罗一出来,立刻九十度弯腰鞠躬,双手高举,双臂前伸,低着头。
甘罗没说让他起来,他便一直以如此姿势跟在甘罗身后。
轻声,恭敬,详细汇报。
“四十六个请辞奏章尽数集于一体,呈报给陛下,现在应该无人知晓是我们所为。”
“嗯。”
“张空扇动同僚硬闯长安君府,为长安君所击毙,不清楚是否暴露。”
“张空是谁?”甘罗语气很随意,略有一丝丝疑惑,道:“秦国有张姓世家?张仪后人?”
秦国历史上,姓张的名人只有秦惠文王相邦张仪。
张家在当时名声显赫,一时无两。
但在秦惠文王死后,张仪为秦武王驱逐出秦土,张家也随着张仪离去,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不是,是投在……”
“这等小事你们处理便是,不要说与我听。”
甘罗一听“不是”二字,便没有听下去的欲望了,他对张空投在谁的麾下不感兴趣。
“长安君不是太子,没那么仁义,不要再用这种小伎俩试探。凡与长安君正面对上的事,都不要做,除非你们想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