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俯身将半死不活的蛊娘一等子虫捡起来装进了玉瓶之中。
随后看向花朝,微微笑道:“你的一切力量都来源于本我,现在却做着与本我相悖的事情,又怎么能做到呢?”
花朝语气有些急切:“那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没有回答:“现在的你,应该想让嬴无忌死才对,你为什么又要救他?”
“我,我……”
花朝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看这些人的眼神就知道,这件屋子里的情况,肯定已经被她们知晓。
她咬着嘴唇。
神情已经痛苦到了极点。
良久。
她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痛苦道:“我不知道,你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到!”
巫霜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她转过身。
冲外面招了招手。
轻声唤道:“过来吧!”
花朝循着她看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走来。
…
那眉眼。
那笑容。
“娘!”
失神间,她下意识唤道。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眼前的女子太过年轻。
“婉秋姑娘?”
仅仅这片刻的对视。
她的情绪就险些失控。
方才小柳的话立时在耳边重现。
“小姐!你跟你的娘亲真是一模一样啊!她被负心人以天下人为借口抛弃。你同样重蹈覆辙!实在是可悲啊!”
“他会继续庇护你。就像相爷庇护你们母女一样。但那又怎样呢?不过就是不希望自己的玩物,被别人染指罢了!”
刚刚稳定下来的心绪,转眼间就有了崩溃的趋势。
巫霜序轻咳了一声。
对众人使了一个眼色。
众人虽然担忧,却还是跟她一起出了房门。
巫霜序轻轻把房门带上,将这片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女俩”。
看到花婉秋的一瞬间。
花朝的情绪只是激动了片刻,很快又低落了下来,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婉秋姑娘,你怎么来了?”
花婉秋见她兴致并不好,不由抿嘴笑了笑:“这次我来,或许能帮你解决一些困惑……”
“你凭什么?”
花朝听到这句话,忽然就像应激了一般。
方才她情绪大起大落,消减下去之后,已经因为疲累变得稍显平和。
但她不傻。
从巫霜序推门进来的时候。
她就隐隐猜到,这里面肯定又有那个白家道长精妙的设计。
这个花婉秋,肯定是巫姑娘找来的。
可是……
她们凭什么把花婉秋找来?
花朝勉强平复的戾气,陡然又激发了出来,眼眶发红咬牙道:“你知道我的情况么?你有着我娘的长相,也有着我娘的部分记忆!你只是罗相记忆中的人,你不是我娘,凭什么能够帮我解决困惑。”
听到这话。
花婉秋神情有些凄怆,紧紧咬着嘴唇:“你说的对,我不是……”
花朝心中有些不忍,慌忙背过身去抹了一下泪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不该说这样的话。”
“哎……”
花婉秋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握住花朝的肩,将她的身躯转了过来。
目光有些小心翼翼。
但里面的慈爱怎么都挡不住。
她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然还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花朝身体僵了僵,也不知道该不该因为她的这番做派生气。
花婉秋转过身,看向那张有玄奥纹路绘成的青衣肖像,语气平缓地说道:“我的确不是你娘,我不如你娘果断,也不如你娘凄惨,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花朝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的。”
花婉秋莞尔一笑:“其实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也哀怨了好久,但想想那又有什么呢?偃哥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而且他还对我百般呵护,哪怕这呵护其实是对你娘的,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就够了啊!
…
方才巫姑娘跟我讲。
她不懂丹青渡魂,也不确定我是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但其实我不在乎的。
其实我很感谢丹青,他让我有了你娘的相貌,有了你娘的记忆。
虽然没有你娘的身份,却能够享受到你娘不曾体验过的幸福。
你没有把我当成娘。
但你很善良,并没有因此憎恨我。
能远远地望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不想看着你痛苦。”
花朝感觉胸口有些闷:“我能懂你的感受,但我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你终究只是罗相心中的念想,这件事情谁都可以劝我,唯独不能是你!”
“可能是吧!”
花婉秋神情有些哀伤,却还是笑着说道:“不过巫姑娘跟我说过,他师父讲丹青渡魂虽然会受到他人的心头血影响,但绘制的时候,会尽可能多的提取杂质,不论想法怎么样,真实的记忆都是不会篡改的。”
她说话的时候。
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花朝的手心。
花朝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婉秋莞尔一笑:“我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这一年的时光是我最喜欢的礼物。我不能白来一遭,所以临走的时候也有一个礼物交给你。”
“你……”
花朝有些不解,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花婉秋身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火焰。
明明是血肉之躯,燃烧起来的时候却如同纸张焚烧。
火焰很亮。
却并不灼人。
只有微微的暖意。
花婉秋脸上没有任何痛苦,只有慈爱温暖的笑容,就像是看着年幼的孩子。
恍惚间,花朝好像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娘亲。
小的时候。
就是这个眼神。
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阻止,花婉秋就消失在了眼前。
只剩下一缕缕暖流钻进她的眉心。
一段段记忆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显得无比真切。
记忆有很多幕。
但每一幕都会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没有怒马鲜衣,却有少年意气。
身着粗布麻衣,仍然佳人如玉。
初见那天,是在春日的柳树下。
少女在河边洗衣时偷懒,放下了衣槌,吹了一曲笛子,收笛之后,却看到柳下那个俊俏的书生正在偷看她。
调笑几句。
一来二去。
两人便熟识了。
书生师从一个落魄的贵族,虽然满腹才情,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
少女喜欢他的才情与抱负,便暗托媒人,撺掇书生提亲。
书生很忐忑。
却还是提着家中唯一一个下蛋的母鸡上门提亲。
新婚夫妻的生活虽然清贫,却很幸福。
直到那年蝗灾。
乡里饿殍遍地,死了很多人。
好在小夫妻身体好,勉强挨了过去。
从哪日起。
书生干起了体力活。
什么活来钱快就干什么。
…
人壮了很多。
也沧桑了很多。
那天他把攒下的所有家底都交给了妻子,说自己想去国都绛城博一条出路。
妻子自是百般不愿,直到从他口中听到了那句话:此去前程未卜,但只要有立足之地,必大庇天下疾苦众生。
妻子犹豫了片刻。
同意了。
拿出了一半的家底当作盘缠,送别了丈夫。
那日飘雪。
茫茫雪地之中。
一人驻足,目送离别人。
一人前行,一步三回首。
记忆出现了断层。
眨眼之间,便来到了数年之后。
之后的记忆,便跟嬴无忌转述的大致一样。
却又稍有区别。
罗偃并没有赶走母女,反而是极力挽留。
在夫妻俩见人生中最后一面的院子里。
小小的女儿被送去到了邻居家照看。
罗偃百般不舍:“清钰只是性子泼辣,但其实是极为良善之人。只要我再劝说几日,她就一定会同意你们留下。婉秋,不要走……”
花婉秋问道:“她爱你么?”
“大抵是爱的。”
“那你爱她么?”
“我只是把她当妻子,并没……”
“那你还记得你的理想么?”
“当然记得!”
“那她支持你的抱负么?”
“支持……”
“呼!”
花婉秋接连深呼吸了好几次,颤抖着声音问道:“那若是有我在,她还能说服魏家全力支持你么?”
罗偃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竟无语凝噎。
花婉秋抹了抹眼泪:“好好对人家吧,遇上她是你的幸运!我要走了,不是因为恨你而走。偃,去实现你的抱负吧,前年的曲沃……死了好多人。”
“可是你不走,我照样能做到这些。”
“别傻了,不可能的!现在只有魏家有能力帮你,即便你真有其他女人,也只能是魏家的女人。去吧,去当天下人的英雄。”
“我,我不想当天下人的英雄了,我只想让你留下……不!我与你一起回家。”
“啪!”
一巴掌落下。
花婉秋声音都是颤抖的:“你现在放弃,对得起我们娘俩丢失得这么多年么?”
夫妻俩对视许久,再没有了言语。
只剩下抱头痛哭。
最终。
花婉秋还是走了。
三日之后。
有人把她留下的信送到了罗偃手中。
上面只有一句话:等你大权在握,一言可救千万人时,我会告诉女儿,她的父亲是一个英雄。
记忆到此为止。
花朝颓然坐在地上。
这些都是她以前不知道的。
现在她才恍然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