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水手高估眼前生意的能力逐渐枯竭了。
不过他并没有抑郁或一蹶不振,他是不可能抑郁的。只是一直支撑他多年的机制忽然从内部卡住,给我们的朋友挂上了空档,把他交给了运气。
他表情与姿态的僵硬愈发明显,话语间苦行僧般的风格的沉默也愈发漫长。他不再如以往一样,于饭后留在桌旁回忆往昔:
我们在那里相遇;他与机械师,后者是他妻子在中学时的同学;第一次结伴航行;还有与我们在海上的往来活动;我们那些游走在“张三”之地的生意的同谋。
现在,他的沉默很明显——常对着一杯黑咖啡一言不发,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他还不停往小酒杯里斟树莓酒,再一口气喝下去,有些失神,但从不失礼貌。
水手的妻子生在枫丹的一个富裕家庭。
水手在不来须弥航运公司的一艘的客船上做大副时,两人结的婚,她直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十五岁少女般爱着他,爱情故事在派蒙耳边响起。
升为船长时,水手从枫丹的几个没有孩子的叔父那里继承了一笔遗产,并用它买下了这船。
当时那条船有别的名字,似乎和它低调的吨位更相符些。
重新命了名后,陪伴水手完成了许多旅程。穿行在提瓦特世界间时,人们开始称她为美团骑手,若是了解当地人,就完全不会意外,况且这船是黄色的。
但水手妻子也无可奈何,只好漠然处之,带着枫丹人的特有的幽默接受了它。
她的样貌和自己的丈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歌剧女高音般的身高,笑意盈盈的宽脸庞,少女般粉红的脸颊为不知疲惫的灵动棕褐色眼眸又多添了几抹神采。
她像小妹妹一样待我温柔可亲。也总是耐不住要来搪塞数落我:“啊呀,旅行者!我不知道你怎么看自己这样的,永远漂着,从这儿跑到那儿的。你干吗不结婚,然后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啊?”
“嗯,有一天会的。你帮我找找老婆呗。”我想赶快脱离她的拷问。
“才不要呢,那女人得多可怜。你说辞比哑巴还少。”她一边说一边过来坐在我的膝盖上,拧着我的耳朵,脸上装出指责人的样子。
我是在须弥认识的水手,当时派蒙,我和机械师正在找一条货船,想运送一批超常规货物——这么称呼它们是因为这样有趣且谨慎。
那其实是一批书籍,要运到一个小海港去。
因为路途艰险,合作谈成后,我们都让水手把妻子留在陆地上。
“要是你被海浪洗刷了,我宁可你是和我在一起被洗刷的。”她态度坚决地说,没有任何办法说服她留下。
意外频出的旅程中充满了夸张的场景,因为许多时候,她只是假装而不是真的感受到了——某些突如其来的事情或某些在我们避开某种危险后喷涌而出的喜悦:有时是遇上一艘船尾插“海贼王路飞”旗的船,有时是遇见鸟群掠地飞行、发出各种鸟叫叫我们最好不要理睬它们。
我贱卖掉可怕的矿石生意时,得知了她的死讯。
她因为一场没有被照料好的魔鳞病在须弥离开了人世,当时,她以为自己已经脱离危险,冒失地吃下了一篮父母从荷兰寄去的樱桃。
我能感受到她的缺席,只有很少人的离世能带给我这样的感觉。
她传递幸福的方式那样奇怪,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萌发着它,就那样毫无缘由地凭空将它吐露出来,那幸福源自她,源自她的表情、她的笑声,源自她对人、对小动物、对热带傍晚的爱,还源自那些对她来说永远幼稚和难以解释的男人们的工作和烦恼。
当我们失去这样的一个人时,我们便知道,那上天赐予我们的原本就稀少的美好,又永远地少了一大块,于是我们在创造与挖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