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已经有了答案。
“我可以。”
一笔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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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心感受着适才与她眼神相交的感受。
这一刻,他就是她,她就是他。
这一刻,他才真正“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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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口气,左手展开画卷,右手执笔随意一挥。
一笔······足矣!
他抛下笔,阖上画卷,再也没有多看一眼这幅几乎耗尽了自己毕生心血的作品。
他走近花轿,双手恭恭敬敬奉上已完成的画以及······替她保管了整整一年的玉佩。
“晴,”他终于没有再加上“小姐”二字,“赌约我输了,画请收下,玉还给你······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他深深一躬到地。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手展开画卷,目光就再也舍不得移开······
他转身扬长而去,在一队人惊讶、不屑,就如同看待疯子的目光中,毫无顾忌地纵声高歌,任凭雨水拂面淌下。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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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也就是说,二师兄那幅‘无目美女之像’,最终还是完成咯?”
初次听到这个故事的阿九,着急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是的,完成了。”
他叹息着。
不但成功完成,一举超越了严大师的杰作,还彻底超越了他自己。
那幅画,最终成了举世公认的神作。
亦是二师兄一生最好最完美的作品。
输了赌约,却最终赢了画······
“师兄,我还有一个问题······晴小姐喜欢二师兄么?”
“咳咳,这个啊······”
师妹的关注点,永远和自己不在同一条线上。
他搔搔头,不知道该怎生回答。
算起来,二师兄只见过晴小姐两面而已,然而就是这区区两面,就让他从此情根深种······不,也许不是两面,一面就已注定他终身为情颠倒,难以自拔······
而故事中的晴小姐,一个如此······自恋的大美女,她会对二货师兄产生真正的感情么?也许有吧,但总觉得像是······若有若无似的。
忽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晴小姐对二师兄的感情,应该就像这首诗描述的那样子吧。”
这种朦朦胧胧、不知所云的搪塞,能蒙混过关么?
他正自担忧,岂料阿九却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师兄,故事到此结束了么?”
“结束了。”
他点点头。
故事其实还没有结束。
但他已不准备告诉阿九,因为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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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晴嫁到严大师府上后,三日三夜锁门不出。
她滴水不沾、粒米不进、不眠不休;整个人废寝忘食,只为不分昼夜地盯着一幅画卷看······痴痴地看、傻傻地看。
三天后,早已等得焦躁万分的新郎官严大公子实在忍无可忍,率众破门而入,却看见软榻上端坐不动的美貌新娘竟已香消气殒、丧命身亡。
在新娘面对的墙上,挂有一幅她本人的画像。
而严大公子的聘礼,由其父亲自打造、量身定做、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雕,碎了一地。
宁为玉碎······
好刚烈的女子!
好惨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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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据当日在场的人追溯,那幅挂在墙上的画有一种摄人的强大魔力,尤其是那一对眸子,能让每一名与之对视的人失魂落魄,根本无法移开如被磁石牢牢吸引住的目光。
甚至就连养气、敛神功夫已俱臻化境的严大宗师,看到这幅画后也是呆若木鸡、久久不语。
据推测,新娘就是被这幅画夺走了性命。
不久之后,府内又有人离奇死去,很快便流出更惊悚的传闻:新娘子香殒之后,魂魄就附在她本人的画像上,继续对看过画的人勾魂夺命。
这幅画,终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魔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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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素来戒备森严、盗贼避易的严大师府破天荒遭了贼。
幸运的是,这个胆大包天的贼子没有偷府上任何一件值钱的玉石、珠宝、雕饰,却偏偏将那张挂在死了新娘子的凶屋内,被视为不祥之物的“魔画”给拿走了。
再后来······
后来的故事已不足向外人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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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后来的故事······
有一天,清水河镇上的人们忽然发现,每日雷打不动,稳坐桥头作画的“小画师”失踪了。
而且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小画师”桥头作画的美景,渐渐变成了当地人日渐褪色的泛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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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画师”消失了。
但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却多出个流浪汉。
他眼神忧伤、满脸胡渣,又脏又臭,身上却永远都揣着一卷画和一杆秃笔。
有时候,他会教郊外玩耍的小孩子们画画,骄傲地告诉他们“我曾经可以一笔画出鱼的心情哦”。
“大叔骗人!鱼怎么可能像人一样也有心情呢?”
“是哦,鱼的心情怎么可能画得出来?”
他们一般都会立即作鸟兽散。
偶尔会留下一两个三、四岁,完全不省事的小屁孩儿,大睁着一双茫然不解的眼睛,继续听流浪大叔讲这个年龄根本听不懂的什么“鱼心如水”、“人心似海”,以及更加莫名其妙的“入神”。
因为听不懂,所以才会听、才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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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流浪汉又在秋水池塘边不知第几遍重复自己的“画论”,刚讲到一半,孩子们就已炸作一团。
“又在吹牛骗人!”
“瞎掰豁啰!”
“别理他,咱们走吧!”
“老妈叫俺离这个怪叔叔远点儿。”
······
看见纷纷跑走的孩子们,他睁着一双真诚的眼睛,大声道:“你们不相信我的话么?我当年可是······”
“他们不信,我信!”
一个宏亮、自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过头,就看见了一名鹤发童颜的陌生老者。
“我······以前见过你么?”
凭着敏锐的直觉,他从陌生老者身上嗅到一股熟悉的味儿。
“不愧是‘三画’,我就知道你能一眼认出我老人家来。”
老者捻须哈哈大笑,见流浪汉仍在苦苦思索,提醒道:“多年前,你曾经为我画了幅画儿,不但分文不收,还倒送了一块钱的‘人模’费哦。”
“是你!”
流浪汉终于想起来了,双眼精光直冒。
“老不修!你怎么变成了······”他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老者,“这副人模狗样的?”
当年那位混迹街头、邋里邋遢的老不修,竟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得道高人的样子。
“咳,你既然能混成那般糗样,”老不修撇撇嘴,“我当然也可以变成这副尊容啊。”
这个世上,本就有人在往上,也有人在往下,还有的人不上不下、时上时下······
“念在当年一张画、一块钱的情分上,”老不修恢弘大度地道,“三画,赶紧拜我为师,为师将传授你······”
拜师?拜你这个老不修为师?
“不!”本应当感恩涕零、跪地拜服的他一口拒绝,“我只喜欢作画······而你老人家对画艺根本一窍不通,我拜你为师作甚呢?”
谈到画艺,颓废潦倒的他撇着嘴,脸露睥睨之色,一副即便老不修愿意倒贴为徒、他也未必肯收的倨傲模样。
“柳······二弟,不得对师父无礼!还不快快向师父下跪道歉!”
这时,他才注意到老不修身后还站着一个憨头憨脑的大汉,背上插着一柄吓煞人的大刀。
道歉?
已是“流浪四海,皇帝懒管”的他洒然一笑,视“吓煞人的大刀”如无物,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柳三,为师的确不懂那劳什子的绘画伎俩,不过······”
已然自诩为师的老不修大笑起来。
“哗啦”轰响声中,他惊讶地看见池塘里毫无征兆地射出一注水箭,倏忽在空中凝聚成一块透明的水立方,里面还锁着条游鱼,在阳光照耀下分外诡异。
“咄!告诉为师,”老不修大声道,“如果你现在就是那条困住水块中的鲤鱼,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和周围那群小孩子一样,被这神奇的一幕看傻了眼。
变戏法么?老不修还会这一手?唔,比我小时候讨生活玩的杂耍强多了。
“我若是那条鱼······”
他望着那条不断扭动身子,但显然被某种力量束缚住的鲤鱼,默默感受着它的心情。
鱼心如水。
不停泛动的粼粼波纹透露了鱼的心声。
“我现在会很害怕,很焦躁,很担忧,就像被人捏住了咽喉,无法畅快呼吸······”
“好!告诉为师,你接下来想怎么办?”
“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摆脱那方狭小水域囚禁的。”
“哈哈哈······”
老不修大笑起来,声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下一瞬间,半空中鱼儿和水块都消失了。
果然是变戏法!
“为师虽然不懂画伎,”老不修捻须微笑,俨然一派十足十得道高人的模样,“但你若想像那条鱼那样突破现有的画艺屏障,为师倒是可以帮你的。”
他沉默着,眼中闪着怀疑和不信。
“记住,”老不修继续道,“功夫在画外。”
“功夫在画外”?唔,这句话好熟,像是从那儿抄袭过来的,也许······
他依然沉默,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只有画外之功做足了,你才能在画技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继续保持沉默。
老不修微微一笑,感受着他身上藏着那幅画传来的异常气息。
没办法······只好用杀手锏了。
“也许,”老头眨着眼,一副彼此心照不宣的表情,“我还能让你有机会再见到她哦······”
话还没说完,一直双手环抱、桀傲而立的他“扑通”一声跪倒,五体匍匐于地。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哈哈哈哈······”
老不修如愿以偿,得意地大笑起来。
“柳三啊柳三,你虽然排行第三,但在我门下,却是老二······”
&&
自拜入师门后,天资卓绝的二师兄很快登堂入室,技艺不断突飞猛进,并将从师父那儿学到的“戏法”融入画艺,开创出前所未有的“画术”,成为道门罕见的不世出奇才。
三年后,他艺成下山。
一个人,
一支笔,
一幅画。
从此一去不返,
再度浪迹天涯。
······
下山那一日,师父和大师兄站在山门试刀岩上为他送别。
望着老二头也不回远去的潇洒背影,大师兄忽然问道:“师父,为什么以二弟如此不凡的天赋,也未能最终领悟和突破本门最后那一关?”
那一关么?的的确确也太难了些······
师父轻捻胡须,缓缓收回充满欣赏的目光。
这个徒弟,是他亲自挑选物色的,果然也不负所望,终于道术大成,但······
“老二不能最后破道,是因为······他太痴。”
画痴、情痴、人更痴!
是为“三痴”!
他还放不下他的画。
他还放不下那个人。
他更忘不了那段“情”!
“可是,”已经刀道大成的大师兄,学着师父摸摸额下硬邦邦的胡渣,沉吟道,“二弟如果不痴,根本就入不了道,更遑论破道。”
“不错。”
师父颔首赞同,然后饶有深意地看了大师兄一眼。
其实······你也一样。
你俩一个傻,一个痴。
一个傻到了极处,一个痴到了极处。
一个由傻入道,一个由痴入道,但都······
“好生努力吧!”
师父离开前撂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勉励的对象,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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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抚摸着石门上粗粝的表皮,缓缓将力量从掌心渗入。
通过反射回来的信息,他脑海里巨细无遗地勾勒出石门内部的结构。
明锁只有一把,但暗藏的灵气禁制却足足有三道。
即便如此,对现下的他而言,打开这道门并不算太难。
难的是······
打开这道门后,该如何去面对“他”?
他唯有苦笑。
掌心发出的力量,逐渐聚集成针尖大小,直接侵入第一道气禁最薄弱的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