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坡杂货铺。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紧闭的木门前。
这两个人年龄不同,一小一大;站的位置也不同,小的在前,老的靠后。
唯一相同的是两个人的表情,都大张着嘴巴,对着门上贴的封条发呆。
除了封条,门上还挂了个告示,上面写着两行大字。
旺铺出租,
价格面议。
最下边还留了个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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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子弹修复无望了······
已经失去最后一丝希望的阿飞绝望地回过头,就看见了比自己更绝望的那个老头子。
老头子全身似乎都在哆嗦,嘴里还不停地念念有辞。
“晚了,晚了,我果然来晚了······”
“老伯!”
阿飞惊喜地叫出声来。
上次两人分别时,他虽逃得比兔子还快,但再次见到这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子,居然感到分外亲切和高兴。
“飞······飞仔!”
老头子木然的眼神落在阿飞脸上,渐渐由悲怆变成了欣慰,更难得的是,他老人家竟还记得阿飞的名字。
“老伯,我还没吃饭呢······我请您一起去吃午饭好么?”
一看到老头子穷困潦倒的扮相,阿飞的请客欲望就极度膨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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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老头子出人意料地一口回绝。
他看着有些发懵的阿飞,狡黠地笑了笑。
“飞仔,今天······我请你。”
你请我?
阿飞更懵了,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老头子的行头,唯有暗暗摇头。
“老伯,我看还是······”
“不!古人云,礼要重视那个什么往来······”老头子拍了拍脑袋,义正词严地拍了板,“所以,这次必须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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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老头子,钻进位于学猫街下坡路的菜市场。
老伯······这是准备现买现做么?
菜市场是一条狭长的横巷。
时值晌午,大清早沿街挑担兜售的商贩早已找地头吃饭去了,只有街道两旁固定摊位的铺子还在开张做生意。
老头子一马当先,驾轻就熟地在各个菜摊上翻翻弄弄、挑挑拣拣,然后在摊主充满嫌弃、怀疑的注视下,撇着嘴不屑而去。
而阿飞,则在后面向骂骂咧咧的摊主们不停地点着头、哈着腰、陪着笑,一脸歉意和无奈。
整个菜市场逛下来,老头子依然两手空空、一无所得。
“老伯,不如······”
老头子不耐烦地摆摆手,阻止他旧议重提,然后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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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看似走得不快,但阿飞一路跟下来,竟也累得气喘吁吁。
而老头子显然对身后吊个跟班颇有心得体会,往往在拐弯抹角或视线不佳处适当放缓脚步,以确保跟班不会掉队。
离开繁华热闹的大街,两人沿着一条偏僻荒芜的小道来到山下小河边。
河水清潺,浪花四溅。
老头子对着小河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这水质,比当年可差远了······没法子,今儿中午只有将就对付一下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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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仔,你去四周捡点枯枝生火,我老人家负责······抓鱼。”
生火?抓鱼?
难道中午准备吃烤鱼?不过······
他随口答应了一声,脚下却一动不动。
老伯赤手空拳,如何抓得住鱼?而且,这条小河中的野生鱼早已被捕捞得近乎绝迹,如今想要捉上条河鱼可谓难之又难。
他吞了口馋唾,感觉中午肥美的鲜鱼大餐正如空中楼阁般杳不可及。
再加上······这条小河看似清浅,但水流湍急、暗涡极多,每年夏天都有三两个前来游泳的人淹溺其中。
他不但没有离开,反而担心地向河边走了两步。
“怎生抓鱼呢?”老头子苦恼地搔搔头,自言自语地说道,“时间太久了,可啥都不记得啰。”
听到这句话,阿飞吓得赶紧又向前走了两步。
“对啦!”
老头子像是想起了什么,面露喜色,俯下身子,举起双手对着河面一顿乱拍乱打······一边纵情拍打,一边还兴奋地念念叨叨。
霎那间水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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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由于隔得太近,被河水浇得满头满脑湿漉漉的阿飞傻了眼。
老伯······这是玩上了?
正捣腾得欢,老头子忽然直起身,对着水雾翻腾的半空中一捞一扔。
“飞仔,接着!”
阿飞眼角余光瞥见一物高速逼近,赶忙双手去抓。
刚刚捉住,立觉滑不溜手,根本拿捏不稳,那物脱手飞出,“噗哧”一声掉在了鹅卵石上。
他定睛一瞅,竟是一尾足足有两斤重,活蹦乱跳的金黄色大鲤鱼!
“啊!这也行?······”
他还来不及表现出任何惊讶,耳边听得老头子吆喝连连。
“飞仔,接住!”
“飞仔,接住!”
“接住!”
“接住!”
“接!”
“接!”
“接!”
······
叫声越来越快、越来越短,后来就只剩下一个“接”字。
而半空中飞来的大鱼,更是左一条右一条,让人目不暇给,手忙脚乱。
阿飞使出接篮球的绝技,左手一尾清波,右手一尾鲢鱼,嘴里还叼着一条草鲩的尾巴。
尽管已用尽浑身解数,但仍有十数条“漏网”之鱼,横七竖八掉了一地。
老头子转过身,毫无顾忌地将又脏又湿的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够吃了吧?······唉,飞仔,你咋么就这般笨,连几条小小鱼儿都接不好!”
“我······我······”
阿飞一张口,嘴里衔着的草鱼又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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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找来一堆枯枝生火。
老头子开始清理活鱼。
他清理的手法甚是简单有效。
食指一划,剖开鱼腹,屈爪一捞,掏空内脏,最后再随手一抹,便将鱼鳞剥个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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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就着河水,将处理好的鱼清洗干净,然后用一根根细小树枝分别串起来,放在火上炙烤。
不一会儿,脂香四溢。
阿飞早饿得很了,闻到香味直咽唾沫。
“如果再加点儿盐就更好了······”
他不无遗憾地道。
环顾四周,荒野一片,又哪里去弄盐去?
老头子“嘿嘿”一笑,伸手从怀里掏出几个纸包。
拆开一看,岂止是盐,辣椒粉、花椒粉、八角粉、葱姜粉······各种佐味香料简直一应俱全。
“这······这是······”
阿飞睁大了眼,脑中出现了老头子在菜市场不停穿梭,左挑右捡的样子。
原来······
“老伯,您这是······咋么来的?”
老头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将那个险些脱口而出的“偷”字硬生生吞了下去,换成了言不由衷、明知故问的“咋么”二字。
“这是咋么来的?这是菜市场那帮孙子孝敬我老人家的呗······”他瞅了瞅阿飞既不敢相信,又不敢表示怀疑的模样,恬不知耻地接着吹嘘,“想当年,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孝敬我,我老人家还不屑理他们呢!哼,这帮孙子今天有机会孝敬我老人家······真是他们上辈子修都修不来的福气!”
啊?这种“孝敬”,居然还是修都修不来的福气?
阿飞险些被呛住,拼命保持面色平静,努力遵循张教官“喜怒不形于色”的教诲,尽量将注意力转移到到香喷喷的烤鱼上。
唔,老伯伯独个儿漂泊流浪惯了,他的三观,果然有点儿那个······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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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接过第一条烤好的鱼,迫不及待地咬将下去,只觉外焦里嫩、又香又脆。
“好吃!”
他闭上眼睛,满足地叹了口气。
不枉等了这么久,实在是······余味无穷!
“嘿嘿,这算什么,雕虫小技而已!”
老头子满脸红光,嘴里说“雕虫小技”,神情却是颇为自得。
“在我老人家当年精通的技艺里面,这根本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一门,想当年······”
他又习惯性地吹嘘起自己的辉煌过去,但谈到具体事例,却又往往语焉不详、一笔带过,让人闻之生疑。
阿飞强行按捺住几次三番想要刨根问底的冲动,一边配合着默默点头,一边大口大口咀嚼吞咽着美味鱼肉。
老伯伯年纪大了,他的话听听也就是了,何必较真呢?毕竟,说出口是虚的,而吃进嘴里,才是实实在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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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滔滔不绝的同时,手上也绝不闲着。
他左手翻烤着两条鱼,右手则拿着条刚烤好的鱼往嘴里塞,时不时还能抓把调料洒在烤得“滋滋”作响的鱼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