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亲没有生病之前,陈浩一直以为,平常连小感冒也很少的父母最终会器官衰竭而死。造成死亡的原因是岁月,而非病痛。 他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处境,因为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死后,一切都是他的。 虽然物价在涨,但房租也在涨。他只用按时收租,管顾他伟大的爱好。即便他死后收藏品可能被人当做垃圾处理,但深入灵魂的照片不会丢失,他的精神也就永远存在。 而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他对死亡的认知是错的。 死亡无处不在,任何时候都会发生,而不只在医院里。 他站在公交车站台下,回头看去,父亲还在。 父亲像一根木头桩子杵在大门口,远远地看他。如果不是两人一同下楼,他可能认不出那个指甲盖大小的身影。再远一点,家里的阳台上有一只手在摆弄衣服,那是母亲。 他上了车,父母都还在,只是离他逐渐远了。 他突然明白,父母健在,房子不卖,就是他最好过的日子了。如果非要在一件收藏品和无数件收藏品中选,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一件,拥抱很多。 尽管他知道花钱可能落入字母君的陷阱,他还是决定试试。但花钱之前,他得做一些准备。 他掏出手机,给字母君发消息: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什么意思? 我有你的照片。 字母君沉默了。 但陈浩认为还不够,这并不足以震慑心理扭曲的字母君。他得让字母君明白,他有确切的证据,让字母君心甘情愿地放弃二十万。 他将视频放到对话框里,却又删除了。 万一哪个人不是字母君,他发过去非但恐吓不了字母君,还会让字母君变本加厉。到时候,钱没了,母亲的病也别想治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真真假假,让人分不清。只有未知的,才会让人心生敬畏。 但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一旦他出了事,警察能从聊天记录上找到字母君。如何恰到好处地表现出疑点,是个技术活儿。 他再次编辑了一条消息:别来打扰我,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这样的语气,会不会太弱了? 我知道你在桥下干了什么,我也知道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别来惹我。 对,就是这样,态度强硬的,不留反驳的余地。他把消息发了出去。 字母君似乎真被吓到了,一直没有说话。 威胁了字母君,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字母君在河滩上出现过,一定留下了脚印,如果他能照到脚印就更好了。 下午一点半,刚吃过午饭的人大多在午休,下午喝茶的人还没出门,赶着上班的人行色匆匆不会关注别的。 下了公交车后,他沿着林荫小道走了一段才下到河堤,然后佯装疲惫坐在下河滩的台阶上,悄悄关注四周。发现没有人,他狡兔一般冲到河滩上。 天气干燥,好几天没下雨,淤泥已经晒得发白了。干燥的泥土像鹅卵石上生长的花纹,分不清土和石头,更看不清鞋印。警察或许有办法,但他没有。他只能踩着鹅卵石往前,继续寻找字母君留下的蛛丝马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腥味,像青草被堆在一起发酵,又像是从咸鱼身上吹来的风。淡的时候清新一些,浓的时候令人作呕,有时候却又什么都闻不到。他不知道尸体的味道是否也是这样复杂又多变。 远处的泡沫还堆在河滩上,好像更多了一些,将桥墩也掩埋起来。 女人不见了,在女人躺过的地方被白色泡沫盖着。鹅卵石乱了,土被翻动过,踩起来有些软。可能是泡沫太轻容易被风吹倒,下面黑色的土堆没有完全被掩盖。 他环顾四周,见岸上河滩上皆无人,踢开了泡沫堆。被泥土染成灰色的白裙子露出一角来。 他弯腰仔细打量,确定是女人穿过的那条。 难道字母君没有办法将女人带走,所以将尸体埋了吗? 他骇然后退两步,恍惚已经能透过土地看到那个白裙的女人。他怔忪一瞬,掏出手机唰唰拍了两张照片。突然,他在手机里看到了河面上水波的异样。 最近一直没落雨,水流速缓慢,却也并非完全静止不动。水流过一处浅滩,有一道凹陷的水波纹,在白色的水面上划出一道黑线。 下面有东西。 桥面和桥墩有间歇,桥上偶尔有车经过,轰隆隆的碰撞声和他的心跳一样。在这里,任何异常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为了防止鞋子在软烂的泥土上留下印记,他将鹅卵石一个个递了过去,延伸到河水边。因为光线被水面反射,他一直没看出下面到底是什么,直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铲子。木把手在临近水面的位置,搅乱了水流。 上次来到底有没有铲子呢,他根本没注意。 蹲铲是铁锹的一种,广泛用于农用和建筑施工。它雪亮的边缘证明他的主人经常使用它,而沾在木把手连接处的水泥似乎说明了它的用途。 就算有人路过,不小心掉了铁铲,大概率也会来捡。 不,不对,就算掉下铲子,铲子也绝对不可能以斜插入土的姿势,被水流冲到桥洞正中来,只能是被人带来的。 或许是因为凶手埋人需要工具。 淤泥被刻意搅乱过,还是能看到铲子挖过的痕迹。他的心又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一瞬间,热血上涌,感官和思维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从水里捞起铲子,铲了一滩河泥,快速回到衣角旁倒了下去。 水将泥土冲开,反而露出了更多的裙摆。一时间他手忙脚乱,又从旁挖了更多的泥土来堆。他下意识地埋了衣角,又搬来好几块大石头放在松软的泥土上。几次之后,桥洞下真的出现了一堆石头坟。 汗水从眉角落进他的眼睛,火辣辣的痛。 他终于意识到,他变成了字母君的帮凶。 他跌跌撞撞退了好几步,有铲子支撑才勉强不倒。但他骤然回过神来,又发现木把手也沾上了他的指纹,是字母君的罪证,也是他的。 这辈子他也不能主动将铲子交给警察了。但警察如果找来,他得用铲子自证清白。 石头好像长了眼睛,能看出他的狼狈。他意识到下面埋着一个死人,死人的眼能穿透物体。那是一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力量在直视他的良知。 他从旁边捡了两个小石头,就像搭积木一样堆上去,堆得高高的,仿佛这样就能让他好受一些。 他已经耽搁太久,不敢再留,浑浑噩噩提着铲子,走小路回了小区。 门口聚集着一群老年人,他们手上拿着传单,围着一个脖子上挂着工牌的蓝衬衣。 蓝衬衣在说:大家别急,听我讲。我这次是来帮大家解决问题的,也会充分尊重各位业主的意见。但是,小区安全不能光靠说,光靠人呐。监控是必须要安的,具体怎么做,这不是还在研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