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明惊道:“放了?为啥要放了他?我还想找他父亲算账呢!”
罗猎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放了他,反正当时我是不忍心对他下手,而且,也不忍心看到滨哥彪哥对他下手。”
赵大明想了想,道:“既然你放了他,那我也没必要再去找他父亲算账了,或许他父亲并不知情,就算他父亲参与了这件事,但李西泸已经死了,他的帮派也终结了,这件事也就应该划上句号了。”
总堂主欧志明已是一名年过花甲的老人。
自打同治八年来到美利坚合众国,欧老已经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四十年。这四十年间,欧老从来没有回去过,不是他不热爱生他养他的那片热土,而是他对大清朝实在是失望透顶。他不敢回去,他生怕再见到大清朝的腐败以及同胞们的愚昧的时候,他会因为受不了而发狂。
这或许可以被诟病为逃避现实,事实上,这四十年间,欧老本人也常常会有如此的自责,责备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临这血淋淋的现实。戊戌年间,欧老着实兴奋了一把,算起来,康梁二人还应是他的学生,只可惜,戊戌之变轰烈而生却戛然而止,故土重新陷入了死气沉沉毫无光亮的黑夜之中。
这之后,孙先生和他的组织崭露头角,成为大清朝的眼中钉肉中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口号让欧老既兴奋又担忧,他早已经看透了满清的腐败无能,认定不破不立的道理,然而,祖国如此羸弱且饱受西洋欺凌,再也经不起战争和动荡的摧残,而孙先生及其组织的激进,又不可避免了他的那种担忧。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欧老权衡再三,又跟孙先生多次促膝长谈,终于理解了孙先生的理念,并坚定不移地站到了孙先生这一边。近十年来,他在物质及精神两个层面上给予了孙先生及其组织莫大的帮助,不敢说是毁家纾难,却也是倾囊倒箧。
回到纽约的第二天,曹滨便带着董彪罗猎二人登门探望欧老来了。
欧老住在曼哈顿下城的海边上,宅院不大,却是按照老祖宗的设计建造,只是一个进出的四合院,坐北朝南的正堂为三间青瓦红砖红木立柱的麒麟屋脊高阔平房,东西两侧厢房各有四间,正门两旁分别是柴灶间。十字形的两条青砖铺成的小路将院井隔成了四块区域,种满了各种瓜果蔬菜。
欧老事先并不知道曹滨要来,正在堂屋前的檐亭下跟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在下着围棋,但见曹滨领着董彪罗猎走进了院中,欧老也只是抬头随意看了眼,便收回了目光,继续盯着棋盘。曹滨也不吭声,便默默地站在欧老的身后,饶有兴趣地观看着棋局。
和欧老对弈的那位中年人看样子跟曹滨非常熟络,只是彼此对了下眼神,随意点了下头,便埋下头来,对着棋盘苦思冥想。
大大咧咧惯了的董彪此刻也跟个小媳妇似的,将大包小包放在了一旁,垂手肃立在曹滨身旁。好久没接触过农家气息的罗猎被那四块菜园子所吸引,但见欧老面前的棋盘上子数不多,想必棋局漫长,干脆溜达到了菜园子中,这儿嗅一嗅,那儿摸一摸。最后干脆摘了根黄瓜,也不洗净,在裤子屁股处蹭了蹭,便大口吃了起来。
那盘围棋已然进入了中盘阶段,却因那中年汉子的右边上一块黑棋被白棋分断而需苦苦做活,中年汉子苦思冥想,下出了一招妙手,眼看两只铁眼就要成型,那中年汉子的脸上也不禁洋溢出得意神色。
欧老执白棋,为了净杀白棋,他在其他地方已有多处损失,若是无法净杀这块黑棋,哪怕得来一个劫杀的结果,那白棋恐怕都要因为实地不够而输掉此局。黑棋下出了一招妙手,略懂棋理的曹滨看到了,不由得摇了摇头,黑棋最差的结果也应该形成一个打劫活,而棋盘上的黑棋的劫才要明显多过白棋。
哪知欧老早有准备,那中年汉子脸上的得意神色刚刚溢出,欧老的一粒白子便拍在了二路托的位置上。这一子看似送死,却令那中年汉子面色突变,得意之色自然是烟消云散,双眸中流露出来的尽是不解和困惑。计算良久,那中年汉子捻起一子,却下在了别处。
欧老从容应对。
那中年汉子又在棋盘别处想挑起事端,可都被欧老一一化解,末了,那中年汉子长叹一声,投子认输。
曹滨不解,上前问道:“龙哥,这二路托的一子明明可以杀掉,你为何要认输呢?”
被叫做龙哥的那位汉子苦笑了下,随手在棋盘上摆了个变化,道:“杀是能杀得掉,可你看,这样杀掉了之后,却形成了倒脱靴的形态,那两眼还是做不出来啊!”
曹滨不由叹道:“这围棋还真是博大精深啊!”
欧老抓起了身旁的拐杖,点了点地面,乐呵呵道:“阿滨啊,有时间多学学围棋,省的你每次来看我都找不到事情做。你若是能有阿龙的棋力,咱们爷俩喝喝茶下下棋该有多惬意啊!”
曹滨笑道:“我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生就是一副坐不下来的个性,要是像龙哥那样陪你下棋的话,估计最多三天我就得疯掉。”
欧老呵呵笑着,将目光投向了董彪,道:“那阿彪你呢?”
董彪嘿嘿了一声,回道:“阿彪连一天也撑不下来。”
欧老举起拐杖,作势要戳董彪,董彪嘿嘿笑着,躲到了曹滨身后。“我刚才还看到了一个小朋友,这会子跑到哪去了?”
曹滨四下张望,却看到蹲在菜园子边上正在用了一根枯枝拨挑菜叶上虫子的罗猎。“罗猎,总堂主叫你呢!”
罗猎急忙抛下了手中枯枝,站起身疾走过来:“总堂主好,晚辈罗猎见过总堂主。”
欧老笑呵呵道:“你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呀?”
罗猎不好意思地亮了出来,道:“我刚摘的番茄,只来及吃掉了一半。”
欧老笑道:“好吃么?”
罗猎点了点头,嘿嘿笑道:“好吃!我刚才还吃了一根黄瓜呢。”
欧老笑道:“也亏得你有这份口福,前日我还把这个几个园子给封上的呢,这两天看天气好,温度也不低,便拆了封,让这些蔬菜见见阳光。”
罗猎道:“都到了该入冬的季节了,总堂主这儿还能长出这些个夏秋天的瓜果,真是不容易哦。”
欧老退隐江湖已有近十年,下棋种菜是他的唯二爱好,相比下棋,欧老对自己的种菜技术更为自豪,因而,罗猎的这句不经意的赞叹却是令欧老大为受用。
叫龙哥的汉子颇为自豪道:“可不是嘛,放眼整个纽约城,就这个季节,也只有在咱这儿才能吃得上这等时令蔬菜。”
罗猎咬了口手中的番茄,道:“所以,我是真心忍不住才会偷吃的。”
欧老呵呵笑道:“到我这儿来的年轻人中,也就是你一个能做到无拘无束,有时候我都会在想,我就这么严肃吗?就这么让人感到害怕么?”
曹滨道:“不是害怕,是敬畏。”
欧老哼了一声,道:“那还不是一个意思?小罗猎,你来评评理,总堂主是不是和蔼可亲?”
罗猎连连点头,道:“一见到您,我就想起了老家的爷爷,爷爷是最疼爱我的了。”
人和人之间是有缘分的,首先是情缘,其次是眼缘,再有便是话缘和玩乐的缘。欧老多次听过曹滨提及罗猎,对他已有情缘基础,罗猎生的白净,五官精致,甚是讨人喜爱,对欧老来说,眼缘也是相当不错。开口说话,那罗猎不缺规矩礼节,而且落落大方毫不拘谨,说出来的话又是极为中听,因而这话缘也是令欧老非常满意,假若再能玩得到一块去,那真可谓是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