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你自己说,我有没有像别人那样对你毛手毛脚过?”壮汉一摆手,放声大笑道:“你吸引我的既是长相又不是长相,明白吗?如果非要在母亲这个词汇下加帧画片,我觉得你再合适不过。你便是我心中女性的典范,端庄宁静又重情谊。我看不得别人侮辱你,有时我望着你就会联想起她,她原本也曾是那种模样,但随着岁月蚀刻流失了。”
被人恭维说像母亲,我丝毫快乐不起来,只得东张西望回避尴尬。于是我好好打量起这座孤楼来。建筑的中心是部超大的运载电梯,一般的货卡能直接吊上来,当空悬着四组粗硕的铁索,垂在电梯井里,不知所谓何用。而台阶就是围绕着它而建,各自分出去许多冗长走道,每到一处转角便设下道铁栏栅,铜将军把门。楼道内既黑又不透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并且潮湿异常,飞着许多小虫,显得特别闷热。我们只是为了爬楼上露台,如果要将每道铁门都弄开,即便是拳王的这对钢爪,也得报废。总之,门多得离谱。
“这栋老楼是干嘛使的?”我耸耸肩,表示无法理解,叹道:“我从没见过这种格局。”
“这种板楼就是老旧仓库改建的,你觉得阴暗是因为它没修窗,是不是感觉过道特别宽?这就对喽,因为屋子都是在礼堂般大小的空地上重新划分的。过去纽奥尔良贫民窟就许多这种公寓,专供欧洲难民起居。”他背着手装模作样地扫视片刻,便转身扭断天台大门的铁链,一记飞踹踢开门,招呼我跟过去,说:“除了为何修那么多道门釐不清,其他也没什么可琢磨的,这就是个储物单元。破屋里臭得要命,赶紧出来透口气吧。”
孤楼的露台显得既荒芜又空荡,不似楼道内堆着各种铁器杂物,预制板上覆盖着厚厚的石棉毡,因年代久远干化发脆,鞋面踩上去发出各种碎音。它的构造很离奇,架着不少烟囱般的大钢筒,并设有风扇,被阴风吹得一轮轮木然地打转,似乎是派通风用途。
站到齐胸高的砖石围墙旁,便将整片山铜矿场尽收眼底,还能将视线投向最远的水域。裘萨克说这种洞窟叫做袋底池,口小肚大,是在原来的水路间开凿出来的,因此有个旱冰锅般的湖底,最深处可达十多米。过去在这开矿的人,通常要靠划船进出。
楼底三男一女已等得不耐其烦,正围成一圈在默默吸烟,见拳王油光锃亮的大光头冒将出来,便各自抛了烟问他怎么探。蛮汉朝建筑群背后和正面的河床指手画脚,要人分开按他的来,至于女兵就留在附近,去找找发电设备具体在哪。见人马分配停当,他取出夜风,端在指尖开始挲摩,嘴里不清不楚地喃喃自语。
“你家老大又是怎么回你的?”见他迟迟不开口,我跳上围墙荡着腿,问。
“奇怪,你少啰嗦!”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跑去空地另一头,换个角度继续等脉冲切规。
我无事可做,便只能瞭望着底下解乏,透过层层叠叠的黑水,视野尽头似乎有道小瀑布,这难道就是阴蜮被隔断的地界?我掏出橙色小本,拿笔开始勾勒地形,同时参看小屁孩留在上面的肠葬构造。既然此地叫魄门,按说不会蜿蜒曲折,或许这是另一处相似的瀑布。
我不由得眯起眼,竭力想要看清,但距离太远了,足有三百来米,隐隐约约总感觉有什么在扭动,我刚想回头问壮汉带没带望远镜,他已来到了背后。
“博尔顿没回我,不仅如此,其他人的脉冲也没有,可能都已经出洞了,谁知道呢。我说,你这对罩子不就是用来观察的?那还带着你派什么用?我哪来的望远镜?”他跑去露台一角打算喊女兵,但那婆娘已走得不知去向。裘萨克扭了扭脖子,重新走了回来,掏出顺来的eed吧嗒吧嗒抽上了,问:“你想看清什么?那头有什么状况?”
“老大,我这是肉眼,不是天文观测台,换你你来告诉我那有什么。反倒是你非要驱赶他人跑来偷懒,没准我们兰开斯特兄弟能看到更多。对了,你不是说要露一手吗?”
“老子正有此意,等着!”裘萨克俯身从包里取出个方方正正的匣子,大小如同月饼盒,端在手中诡秘地背过身去。我的好奇心瞬间被激发起来,便悄悄跃下围墙朝他靠过去,当手指即将触碰到拳王的肩头时,他猛地转过身来,发出暴雷般的憨笑,道:“又逮到你了!”
“正经些,开个匣子也装神弄鬼的,真是被你气死。”我整了整衣襟,故意不去看,嘟囔道:“别把匣子端过来,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换成是我那完美丈夫早一巴掌抽上去了!”
虽则如此,但匣子已被送到眼皮底下,想不看都办不到。这个狂汉果然如他所说,仍是个年轻人,丝毫不像其他男人那般会哄女孩开心,脸上挂着爱看不看的表情。我小心翼翼地抖开纸箔,见里头摆着四只红漆怪鸟,通体由烧瓷制成,又串着竹丝钢线,拿在手里特别轻,透过皮质薄翼去窥内部,似乎是种带机簧的玩偶。
“我看这造型蛮像过去的尖椒玻璃泡,它也是拿来甩的?”我存心抓起一只做出投掷状。
“如果你在家,既要上楼打开所有窗通风,又得看着咖啡怕煮糊,同时还得去晾床单。这三件事你要怎么同时完成?别想了,即便是那种高效管理时间的强迫症,也不可能办到。人无法同时分身去干许多事,但这小家伙就能做到。”这个蛮汉定力实在够好,他丝毫不担心我会乱来,见闹得差不多了,便从我手中取回,说:“这叫帷鸢,也叫血葡萄,不是拿来甩炮的,而是像风筝般受人控制,既能听音又能观测,而我就是驾驭它们的骑师。”
“你是说,它们有点类似羽蝶的原理,能作为帮凶去当眼线?而你就像是女魔的遥视,通过它们去探索未知的远方?”我听得很入迷,便要他立即显露神通给我涨涨眼界。
“这却不能,因条件有限,只能死马当活马用,我总不能带四只活猫进来破阴宅吧。不瞒你说,我曾是暗世界一个叫马戏骑师的组织成员。擅长的是操控动物去随心所欲办事,只要不是锁进保险柜的,什么都能搞到手。”他朝匣子努努嘴,鄙夷道:“但这就是个死物了,显得很呆板,不如猫、狗、乌鸦之类好控制。你甩,别犹豫,尽管甩,先将帷鸢放飞出去。”
后来据我了解,马戏骑师自古有之,但精通者大多都用来盗窃,吉普赛人开创了先河。呆萌动物干坏事都能骗过人类,你无法判断它们的动机,不经意间就着了道。渐渐地被险恶之徒加以演化,逐渐成为高效犯罪的一脉。通过飞禽走兽,能精准达成目标,或投毒或栽赃或谋夺国珍,甚至还能在战争期间被用来当炮弹校位,实在是用途多多,穷极所想。
当四只帷鸢扑腾出去,原本安置它们的匣底便露了出来,在圆盘基座上散着几根竹钉,中央像罗盘般被固定着。我抬眼去看瓷鸟,见它们正在暗处翱翔,透着浅色的红光,果真像极了一串血葡萄。拳王说倘若遭遇危险,就任它们乱飞误导敌人,再不行就在对方人头济济之处当空引爆,散发浓烈迷幻气雾以换取时间让自己及时逃跑。
“噗哧,”见壮汉正满头油汗地摆弄,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笑,终于再也收不住。
“你乐什么,要不换你来?你以为很轻巧?这可比干体力活累多了!”他颇为不满地瞪了我一眼,随后取出个圈圈绒般的红色线团,绕在粗短指头上。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专心致志的模样特别可爱罢了。”这个身高近两米,满脸横肉智商堪忧的壮汉,偏偏摆弄的都是些细致的手艺活,大有张飞绣花或孟获跳芭蕾的既视感。
拳王将绒线在指头上绑好,丢开匣子不再去理,独自走到一侧抽起烟来。见我亦步亦趋跟随,便给我解释起帷鸢的用作原理。这东西靠的是内部几组机簧空气振动,在阴风大作的环境里犹如滑翔机,可以无限飞行,观测距离最远可达两百米。倘若无风,就会吸附在岩壁间,待到风来便继续扑腾。至于他缠在指头的红线,便是连接在竹钉上,通过颤动来获得讯息。至于如何分辨,裘萨克只推说是切规般的频率,并不着意说透。